“嗒、嗒、嗒”
一双攢金纹的鹿皮翘尖履踩在湿滑的草毡上,在幽深阴暗的长廊里,极富节奏感的步伐声被传到极深处,很轻,却好似踩到了人的心里。
步伐停住了。
“卑职见过殷大人。”两位狱卒一惊,忙起身行礼,自那几名巫女被打入大狱,除了负责审讯的晏大夫,其余人严令禁止踏入这里一步,明日午时这几名巫女便要处斩,此时殷大人过来,是想要做什么呢?
“大人,您……”其中一名壮着胆子道:“您怎会到这种腌臜地方来,牢里阴湿,脏得很,别冲撞了您。”
殷绪做了个“打住”的手势,温和道:“无妨,本官今日来只是想再完善一下犯人的供词,不会用太长时间。”
狱卒见他神色无异,心下稍松:“可是王上有令,非诏令不得进入,殷大人,卑职也是奉命行事……”
“刺客之事王上已全权交由本官处置,本官阅见几个犯人并不算越界,若有人异议,你们报上本官的名字即可。”殷绪唇角微微勾起,径直从两名狱卒中间走过:“本官并不打算为难你们,只是各司其职,还望你们……也不要为难本官才是。”
明明还是一副温和笑面,狱卒们却无端端打了个寒颤,紧接着便是一颗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掉了下来——都说如今炙手可热的宗伯卿是个好脾气,可刚刚他那一瞥里的戾气,却使他们感受到一种刻骨的寒意,如同身处无间地狱,令人胆战心惊。
潮湿、肮脏,干涸的鲜血和犯人受刑时大小便失禁的气味扑面而来,黑暗的角落里有老鼠咔哧咔哧的啃食声,整个监狱里弥漫着濒死的绝望气息,殷绪微微皱眉,却并没有掩住口鼻,牢房里并没有其他犯人,比起收押□□,商子密更喜欢直接杀掉犯人,且手段极其残忍——这也是他与先王商子高的不同之处。
“吱呀”沉重的牢门在殷绪掌下缓缓开启,那一刹那,殷绪甚至以为自己走进了地狱,他瞳孔微微睁大——这是……怎样一个景象啊……
五个血肉模糊看不清面目的、只能从轮廓上稍稍看出点人形的东西被钉在木桩上,粗长带着毛刺的木钉穿过锁骨、手掌、脚腕,鲜血浸透了钉子,完全看不出它们原本的颜色;鞭伤、烙铁的烫伤数都数不清,皮肉因湿润肮脏的环境溃烂化脓,惨不忍睹。
“来人。”
殷绪的声音从牢房最深处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冷冽。
“把她们放下来。”
“这……”闻声而来的狱卒擦了把冷汗,他不想得罪这位朝中新贵,只得小心翼翼道:“殷大人,不是小人推脱,王上……”
此番商子密震怒,爱子被掳,宫殿被焚,白杞澜差点死在大火中,那晚的平地惊雷更是令百姓议论纷纷,这一切无不使他惊怒交加,恨不得生啖那些蓝泽妖人的血肉,更是亲口下令往死里折磨牢中女犯,把她们放下来,无疑是在与商子密作对,他们这些小狱卒怎么敢呢!
殷绪淡淡地瞟了他们一眼:“本官的师妹至今昏迷不醒,论对她们的憎恶,本官的不比王上少,也更不必说怜悯同情。只是王上以菹醢之刑处置她们,便是死,也需得在刑场上死。可如今这些女犯早已神志不清,再这样下去,如何撑得过今晚?若她们未及受刑便死在这里,本官就叫你们来替,可好?”
菹醢,便是将人活生生地剁成肉泥,唯有如此方可解商子密心头之恨。若她们没受刑就死在牢中,商子密必不会满意,若是真要找人撒气,那苦的可不就是他们这些无名小卒?!
做狱卒这许多年,见过的折磨人的法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可菹醢之刑却是想都不敢想,狱卒汗如雨下,再不敢出一言反驳,招来几个人,迅速地将犯人放了下来,生怕多拖延一刻犯人死了,殷绪便要让他们下去作陪。
木钉从身体里拔出,本来已经凝固的血液又喷溅出来,黑红的血染红了鹿皮靴的前端,不小心弄脏了殷绪鞋的狱卒胆战心惊地看着殷绪,殷绪却似没有感觉一般,死死地盯着一处,半晌才开口,看不出喜怒:“动作轻些,若死了一个,我唯你是问。”
殷绪的声音毫无起伏,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压抑住心中的怒火和遍体的寒意——从犯人们因疼痛而无声张大的口中,他看到里面已经空无一物。晏秀把她们的舌头,全部割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