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金色的夕阳将草地照成一片枯黄。
一片叶子形的飞行法器,贴着草地,在残阳中极速飞行。
落日余晖下,慕莲白净的侧脸上仿佛也透出一道金光,像是被抹上了一层金粉。
乔言坐在慕莲身后,她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只落在前面的人身上,眼神很专注,但是目光里没有焦点。
晚风习习吹过,慕莲从未觉得回皇城的路有这般漫长过。
她甚至还没有想好,回城之后,她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再去对待城里的百姓,又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这个国家。
也许当初就不该将门派选建在皇城西郊。
那时她一心想着求稳,给门中弟子们安定的生活环境,却忘了门派与市井和朝廷离的太近,势必会起各种波澜。
她想,是时候再次考虑门派迁徙了。
只是这一次,还能迁到哪里去呢?
若是离开北齐的地界,门中的弟子多是北齐出身,又有多少人会真心实意的愿意跟着她远走他乡呢?
慕莲将双手拢在袖中,面上陷入了沉思,晚风轻轻吹过她宽大的衣袍,拂过草丛,发出沙沙的声乐。
史莱姆百无聊赖的趴在法器边缘,冷不丁的看到一颗稻谷尖上趴着一只正在啃食庄稼的青色蚂蚱。
它立即眼疾手快的一捞,将那只小蚂蚱捉住,然后稳稳的坐了上去。
从今天起,它也是有坐骑的人了。
没等它开心三秒,慕莲身下的飞行法器忽得一震,旋即停了下来。
这一下停得突然,史莱姆身形一歪,跟着它座下的蚂蚱眨眼间就蹦了下去,重新落入一大片草地里。
等史莱姆再眼巴巴的瞅着四处寻找时,那只蚂蚱已经不见踪影了。
它转头想要跟慕莲诉苦,后者却从法器上纵身跳下,乔言也跟着慕莲跳下。它只得无奈的也跟着从法器上跳下,然后一跳一蹦哒的朝慕莲所在的方位赶去。
拦在慕莲前面的是一群村民打扮的人,其中有男女老少,这些人的手里还拿着锄头和镰刀。
站在最前头的男人,在远远看到那叶子形的飞行法器时,心里也只是猜测上面的人是不是慕圣。
等亲眼看到慕莲从法器上下来了,他才确认眼前之人就是他曾在大秦国都外看到的那一位。
“你们是何人?”
慕莲刚一出声,领头的男人便喊了一句,“是慕圣人!是慕圣人啊!大家快给圣人磕头!”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领着众人直挺挺的跪了下去,接着就是重重的给慕莲磕起了头。
慕莲看着这群男女老少不说缘由就给自己磕起了头,心中不免诧异。
见人群里还有个女童,也被身边的妇人按着头给自己行礼,额头上被蹭得脏兮兮的,她当即一挥衣袖,众人只觉得眼前似乎多了一层无形的屏障,头再也磕不下去了。
“你们是何人,为何跪我?”
慕莲看着那领头的男子,说话声里带着几分严肃。
领头男人是个青年壮汉,他见自己跪不下去了,便低着头无比诚恳的回答道,“慕圣容禀,小民以前曾是皇城郊外村中的农户。后来大秦犯我边境,国君陛下举国征兵,小民有幸被征召入伍,为国效力。当日我北齐军队进攻潼城时,本是中了敌人的入瓮计,小民自己也身陷城中。慕圣您兴许不知,若非有您门下的弟子们及时赶到,小民早已命丧潼城!慕圣大人,您实则救了小民的一条命啊!小民为何不能跪您?!”
慕莲心道,原来如此。
此人是昔日北齐与大秦潼关一战后活下来的士卒,若是之后随军驻扎在大秦国都咸城外,能认出自己却也不奇怪了。
壮汉说完又声音恳切道,“当日,若非您带人亲自入咸城,签订了停战协议,我和我的那群兄弟们,恐怕都未必能再活着回来。”
慕莲想了想道,“你说你原是皇城郊外村中的农户,但这里离皇城还有上百里的路?”
壮汉听罢正欲作答,他身后的一位鹤发老者却是长叹了一口气道,“慕圣有所不知,本来两国停战后,我们一家老小打算用朝廷给的一些钱,进城做些小买卖。但此事尚未定下,城里就有人四处造谣生事,言慕圣您……唉,我这个儿子生性耿直,见不惯这些人的所作所为,又投诉无门。最后便只得举家远迁,来到此地落地生根了。”
听到老者的话,壮汉顿时一张脸红到了脖子根。
他扭头看向老者,压低了声音道,“爹!你说这个做什么?当时咱们村搬走的又不只是咱们一家!谁让那些人成天在城里说慕圣的坏话?那样的地方咱能待吗?”
老者却朝儿子眨了眨眼睛,低声道,“我这么说,还不是为了给你在慕圣跟前留个好印象?”
“爹!等下你啥也别说了行不?!”儿子就差急红眼了。当着慕圣的面,他是一句掺水的话都不想说。
这对父子俩极短的低声对话,被耳力过人的慕莲一不小心听了个正着。
她轻咳了一声道,“你们的心意,我都知道了。留在此地生活,可有遇到什么困难?”
壮汉连忙摇头道,“没有,这里一切都好!”
人群里的一个妇人却低声说了一句,“就是收的赋税太重了些……”
壮汉闻声立即回头,却见那说话的妇人,正是自家婆娘。
见自家相公瞪着自己,妇人便教自己身边的女儿三丫冲男人扮了个鬼脸。
男人气得正要开口,慕莲却看向了妇人问道,“如今农户赋税几何?”
妇人见慕莲过问此事,心中顿时一喜,掐着手指数道,“以前都是一夫一妇每年出帛一匹,粟两石。我们家有五亩地,一亩地年收粟一石半,缴纳过后,还能剩些口粮和来年的种粮。家里还有三个七岁到十四岁的孩子,每人每年还得纳二十钱口赋。但是去年年初,官府老爷忽然下令要求各家粮食全部换成银钱上交。可是每到收成季节,谷子价格都贱得很,换成银钱缴纳上去,家里就只剩一点口粮了。来年还要播种,却得再花钱买粮种,可那时粮价却是最高的啊……”
随着妇人话音落下,其他几户人家也是连声附和。
更有一面容沧桑的妇人,直接抹起了眼泪,哭诉道,“小妇人的夫君去年战死沙场,家中只剩小妇人和一三岁独子,父母公婆也都远在他乡。家中虽有薄田两亩,辛辛苦苦劳作一年,所得的两石收成却都拿去缴了赋税。可怜我儿还在嗷嗷待哺,家中已是无米下锅了……”
其他人听了两个妇人的话,皆是面有悲色,一个个的都红了眼圈。
打从新政下来后,今年年初变成破落户的人家还少吗?
没粮养活孩子,不知道有多少父母狠着心肠,将还在襁褓中的婴孩送给了别人家抱养。这都是没法子的事情啊!但凡能有点活路,谁愿意抛弃自家的娃儿呀!
慕莲看着同样红了眼圈的壮汉,心头已是渐渐沉了下去。
她知道这些百姓说的都是实话。
自己虽成日里沉浸修炼,只顾着自己门派的那一亩三分地,偶尔也会为这个国家尽几分能尽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