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九、鸢尾
二爷怔了一下,蓝舟讲述的故事太过出人意料,他竟一时间不知如何接话。
蓝舟的语气倒是稀松平常,“之后我才知道,那片林子里到处生着带刺的草,夜深路滑,他一个不小心就扎进去了。续来的娘子摆在那中看不中用,我爹一怒之下也将她杀了。到了后来,他赶走了宅子里的所有人,只留了我一个在他身边,我就变成了他的命根子。”
“所以十六岁,你才有本事偷跑了出去,接到了那枚绣球。”
蓝舟极其讽刺地笑了一下,拿起那根马鞭,鞭尾坠着的铃铛是一枚核桃大小的铜铃,晃一下,就能发出清脆的响动,“那个丫头叫沈娟,才十五岁,她抛下来的绣球上就挂着这枚铜铃,我在楼下,她在楼上,她就那样冲着我笑……”蓝舟忍不住长叹一声,“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笑容,那是我那十六年,在那个冰冷的宅子里从来不曾感受过的。”
蓝舟收敛心神,将语气放缓,“你刚才问我,为什么老五要从蓝鸢镖局入手追查行将的解法,二爷,你还记得杀门井吗?”
“幽州杀门井,当然。”
“你不觉得很古怪吗,为什么我们这些人收到的讯息几乎都是从杀门井传出来的。”蓝舟露出一丝怀疑的神色,“太凑巧了,还记得在幽州丛中坊的时候,老六曾经来查看过我腹部饮血夹的伤口,他想拿去跟你膝盖上的伤口作对比。后来富河平原开战,老六随镇北军征战富河,你带老三和李世温从九则峰出发去狼平溪谷,彼时我和老五一直留在幽州帮林竟守城。我们俩在幽州的那段时间,也曾暗中追查过饮血夹的事,结果饮血夹倒是没线索,却让我们从杀门井中查到了另外一件事。”
二爷快速问,“是什么?”
“蓝鸢镖局分“鸢眼”、“鸢翼”和“鸢尾”三部这个你应该知道。”
二爷点了点,“听说过,但是具体怎么分工,我倒是不清楚。”
蓝舟微微眯眼,“蓝鸢镖局的鸢眼统管护镖,经手一切镖局事务,所有押镖的镖师都是鸢眼的人,方才我跟你说的天地玄三等就是归鸢眼的镖师管理鸢翼就是蛇信,他们遍布南北,分统各路消息,整理、递传、回复各方人马,直接归蛇头辖管只有这鸢尾……”
“鸢尾……是干什么的?”
蓝舟迟疑片刻,道,“我在蓝鸢镖局待了十六年,一直都弄不清楚鸢尾是干什么的。鸢尾的人很神秘,他们从来没有现身过,但是我知道,他们直接归蓝清河统管,从不汇报任何人。”
二爷像是猜到了什么一样,“那你在杀门井中买到的信儿,难道是……”
蓝舟的眼神立时蒙上一丝杀意,“鸢尾制毒制奇毒。”
二爷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是说,行将很可能就出自岭南的蓝鸢镖局。”
蓝舟这才起身,伸手盖在二爷的手背上,“所以,我必须找到蓝鸢镖局的人,找到我爹问清楚。二爷,如果行将真出自蓝鸢镖局,那我就更要追上去拿到解药……我不能看着老六死。”
许久之后,二爷终于一声长叹,“原来你是为了这个才……抱歉,是我……”
蓝舟笑了一下,“若不是今晚续了力气,脑子也不像前几日那么混沌,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你讲这些事。我还担心你将我和蓝鸢镖局的人划在一起,那样瞒着我做事,是真不再信任我了……”
蓝舟眉目如画,此刻他坐在温黄的灯下,微微低头,眼神中透着说不出的委屈。
二爷略有些愧疚,“这件事……是我考虑不周。只凭着一厢情愿,没将你的心绪考虑在内。”
蓝舟抬起头,忽然冲他笑了笑,桃花眼慢慢眯起,狡猾地说,“那二爷就准了我私自行动,追上蓝清河,也好问出个究竟。”
二爷皱眉看着他,片刻后,他依然没松口,“此事容我再考虑考虑。”
蓝舟磨了一晚上嘴皮子也没见成效,他此刻口干舌燥,抓着一旁的杯子豪饮一阵后,翘着二郎腿,疲惫地倚靠在软枕上,忍不住感叹,“哎,让你答应个什么事,可真是难。每每嘴皮子磨破了,也不见你松个口。”
二爷轻轻捻动手指,笑着说,“我若不如此计较,那一山的土匪,人人一厢情愿地做事,还不乱套了。”
蓝舟凑上去,盯着二爷微微垂下的眼眸,故意调戏他,“那还不是因为兄弟们宠着你,任由你胡作非为。”
“胡说。”二爷侧目盯着那微弱的烛灯,忽然说,“十年前不悔林的那趟镖是你押送的,你当时也全然不知押送的就是南朝的小皇子,更不知道自己会在不悔林遭遇劫镖,甚至险些丧命,你和老五遇见我的时候,还记得吗……”
蓝舟点了点头,“怎么不记得,西沙黑水,就在烛山南边的黑水村。要不是你,我和老五早就死了,你是我们的救命”
二爷按住他的话尾,“这种话往后不必说了,我这次能活下来,也是因你们舍命相救,咱们之间,没必要再说这些。”
蓝舟点了点头,再换一招,忽然坏坏地笑了一下,“咝……你和老六两个人……”
二爷笑着看他,“我们怎么了?”
蓝舟贴得更近一些,笑嘻嘻地说,“不愧是烈家的二将军,我都笑进贼窝里,你竟然还面不改色。”
二爷轻轻挑眉,“我问心无愧,有什么好心虚的。”
蓝舟忍住笑音,故意长吁短叹,“也对,你问心无愧,我那个弟弟也算是苦尽甘来,就是你这人太麻烦了,软硬不吃,就玩你那套怀柔之术,急死人!”
“四爷还好意思说我。”二爷笑了一下,“这一晚上的功夫,你又是踢打,又是发怒,又是抽鞭子,又是不理人,换了招数后,一会儿疼、一会儿难受、一会儿让人心疼的,现在又开始学老五那套,讨着巧调戏我了。”
蓝舟实在拿他没办法,只能颓然道,“也不知道老六在你面前怎么活下来的……我都替他难。”
二爷将茶杯放在一边,笑着说,“行了,你休息吧。我先”
“二爷。”蓝舟忽然收敛笑意,沉声说,“老六身上的毒不能再拖了……”
二爷的脸色渐渐沉下去,“……”
“我这个做哥哥的,总不能让他因为行将这个东西,就和你一个东一个西,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太清楚你这人了,老六要是因这事走了……你必然会独活,但你的心就死了。如果行将真出自我家,那我这辈子……都会活在愧疚里。二爷,这世间任你牵挂的人有那么一人足矣,也正是因为稀少,我们才明白个中痛楚,不得不往那刀山上硬闯。可这不就是我们几人的命吗……我们曾经在生杀帐中歃血为盟,为的不就是一句同生共死吗?”
二爷脸色稍缓,没再露出难忍之色,他沉默片刻,终于道,“罢了……既如此,等你的伤再好一些,便去吧,但我有一个条件和老五一起。”
蓝舟先是露出释然的笑意,随后慢慢拢起眉毛有意无意地说,“二爷,说到老五,还有一件事,我想我应该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