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八五、转机
“那你说他图什么?”蓝舟意有所指地说。
葛笑见他言语指向自己,心知肚明地一笑,“我明白,你是想说,让我重新审视谢冲这个人,不要冤枉了好人。”见蓝舟挑了挑眉,葛笑复又提醒道,“可是你别忘了,当年冤枉方怀远忤逆的罪名就是他检举定下的,最后方老师落得那样一个凄惨的下场,他谢冲到死都择不干净。”
蓝舟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再接他的话,也不愿在此刻,再去揭他心口的伤疤。
两人一时间无话,迎着坠落山口的夕阳,他们终于安安稳稳地度过了近来最漫长又平静的一天。
“两位少爷,前头就是寒鹰山了,你们要往伦州城去,不用翻整座山,看见旁边那座矮一点的山峰没有,绕着他走一段山路,就能到蛇尾河边,比你们来时走的那条路能快一些。但老头这驴车过不了山,您二位得靠步行咯。”
蓝舟拍了拍正靠着他熟睡的葛笑,从他腰间摸出两张湿哒哒的银票,递给那老农,“大爷,这票子沾了雨水,您晒干了再去银庄换钱。”
那老农接过银票数了数,吓得老脸一白,说什么也不敢收这么多,最后蓝舟好说歹说,老头只肯收下其中一张,将另外一张票子还给了他。
葛笑被蓝舟扶着,迷迷糊糊地下了驴板车,睡眼惺忪地往前蹦了几下,抬头望着高耸入云的寒鹰山,有点发愁。
“这山这么高,老子的腿快废了,走不动了,要不你背我?”
蓝舟见他犯难,于是上前撞了一下他的肩膀,朗厉道,“不用你爬,我背你。”
随即二话不说,伸手就扯葛笑的手臂,“来啊,我背你。”
“别别……”葛笑说什么也不肯,吓了一跳,慌忙一瘸一拐地往后退,“哪敢劳烦四爷伤筋动骨!”
“混账东西,少废话。”蓝舟不与他商量,利落地将他背起来,“抓稳啊,少爷我可从没伺候过人。”
“那是,从前都是我伺候啊啊!”蓝舟直起腰,作势要摔他,葛笑吓得脸色一白,慌忙搂紧蓝舟的脖子,“我错了错了,蓝大当家高抬贵手,求您放过小的吧!”
蓝舟心情畅快,又与他调侃几句。他就这样背着葛笑,慢吞吞地往寒鹰山上走,一边走一边与他聊天。
“当时我和我爹赶着马车到了鱼台,遇见那陶老头,给了他一些银钱,让他赶马车带我们往寒鹰山来,因为我爹一意孤行,我从言语间听出,他是想引我至鸿鹄,然后借我的刀杀几个寨子里的兄弟,让我彻底断了和北方的念想。”
葛笑收回笑意,忍不住唏嘘,“和二爷在鱼台警告我的一模一样。”
“所以我一路上都在与他周旋,想尽办法不按他的方式走。”蓝舟握紧葛笑的腿弯,然后往背上紧了紧,他吸了口气,继续往山上走,一边走一边气声说,“我知道从我们在那石洞分开后,你就一路跟着我,可我那时候就跟魔怔了一样,抵死不愿你跟过来,我知道……我知道我爹心里头是怎么想的,他心里明镜儿似的,知道我们这一路再拐去鸿鹄根本不可能你,于是就想引你过来,然后借我的手,要了你的命。”
蓝舟迟钝地叹了口气,轻声说,“即便我清楚地知道十年前不悔林,你是要去杀我们的,我也不能让你跟过来。”
葛笑贴在他颈侧,微微侧头去看蓝舟的侧脸,他的瞳孔像是总闪着微光,在深夜中引人注目。
“结果……还是防不胜防,没想到那陶老头背着我,还是被我爹收买了。”蓝舟有些难过地说,“这世间所遇生人,怎么就没有好人呢?”
葛笑伸手轻轻摩挲了一下他的下巴,然后伏在他耳边,低声说,“咝……这事儿你得这么想,那陶老头虽说不是个好东西,但他也只是见钱眼开,他甚至根本不知道拿了人家这钱,给我指一条明路会造成怎样的结果。他可能怎么都想不到,一个断腿的老头塞给自己一兜子银锭子,反而是要自己给别人指一条死路呢。所以啊,你爹拿钱贿赂陶老头的时候,一定是说尽好话的,比如……”葛笑咂咂嘴,开始胡说八道,“你爹把我说成追着你跑的小媳妇,咱俩闹了矛盾,你一气之下出走,蓝清河就自诩为老丈人,非要陶老头私底下给我指条路,让我追上你。”
“噗……”蓝舟听他胡扯了一路,忍不住笑了,他笑了一阵又忍不住顿足,轻轻叹息一声。
“怎么了?”葛笑劝慰道,“凡事看开点,过去的事,过去的人,就让他们过去吧……你我既然渡了劫,没断胳膊没丢腿的,这不就够了?而且咱俩还是咱俩……”
蓝舟笑着刺儿他,“不对,我变了,你么……还是个混账。”
“行行行,我混账。”葛笑恬不知耻地笑了笑,故意伸出舌尖,撩了一下蓝舟的侧颈汗湿的皮肤。
蓝舟没忍住微微颤了一下,故意摆了脸色,“你再这样,就自己走。”
随即作势又要摔他,吓得葛笑死死地扒住他的脖子,压低了嗓子耍起浑来,“哪有四爷这样的,怎么当人相公的,有你这么对媳妇的么?”
“有哇……”蓝舟眯着眼,故意调笑道,“入门十年了,也不见你给我生个一男半女,这种媳妇要来何用,直接休了得了!”
葛笑贼兮兮地笑了笑,贴着他点头说,“生生生,四爷要几个,我给你生几个。”
蓝舟彻底被他逗笑了,这没皮没脸的狗皮膏药一旦黏在身上,倒是无论如何都撕不下来了。
蓝舟心中一口闷气终于彻底吐尽,多日郁结在心底恨意一旦纾解,连呼吸都顺畅起来。他不禁想,身后这人总能恰如其分地让自己欢喜。十年了,这份情义始终如一,即便在最艰难的时候,也不曾有悔。
他总认为,这是他平生赚来的好运,却将今生所有的运气都赌在这一块心石上了。然而,他始终无怨无悔,即便所遇生人,没几个好人,即便后路凶险,祸福难测。
“高兴了?”葛笑收回调笑,温柔地说,“你知不知道你跟二爷有一点像。”
“我与他哪里像?”
“都是操心的命。”葛笑无奈地摇了摇头,“只不过他那人忧心的事儿更大,你嘛……折腾你家这一亩三分地的破事儿,跟他那边不分伯仲,哎,最惨还是我和老六。”
蓝舟没再与他调侃,而是忍不住轻叹,“也不知道二爷和老六怎么样了……”
葛笑刚要接话,忽然山野的草丛里传来一阵低哑的呻吟,蓝舟立刻警觉,往那草丛里低喝一声,“谁?!”
蓝舟放下葛笑,小心翼翼地往草丛深处走了两步,葛笑艰难地跟上来,想冲上前,却被蓝舟一把按在身后。
拨开半人高的草丛,蓝舟手握长鞭,正准备扬手,却见一五大三粗的壮汉正倒在草丛里,正抱着胳膊呻吟。
只见那人穿着一身寻常百姓的衣服,一脸黝黑,腰间只挂着一柄普通的短刀,蓝舟呼出一口气,对葛笑说,“还以为是铃刀杀手,应该只是一个寻常百姓。”
那大汉看见有人靠近,慌忙对蓝舟求救,“好汉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