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同对于这个问题提出了疑问。不说别人,就是他岳丈家中也是奢侈无度,竟然可以在自家院子里修出个校场来,还是在山上硬生生开辟出来的平地,也不知道消耗了多少银两、人力。就算是他自己,自打从十方禅寺找到那些财宝之后,每日里的开销也是不小,当然其中最主要的支出还是在食物之上,算下来他一日的开销足够普通人家数日所用的了。
惠彦对此显然有自己的结论,看来也是经过了长久的思考:“是啊,我大汉也是如此,可是相比较于北国而言,南方不光气候宜人适于作物生长,更尤为重要的还是大汉百姓勤奋劳作,加上无数年的经验积累,以及历代朝廷对农耕的重视,修建水渠,便算是遇到一些天灾也能自行抵抗若是严重的天灾,也有各种赈济以保证百姓最基本的生存,各地官府还会为受灾农民提供种子、耕牛等物资帮着度过难关。这些事情,在北地几乎没有,便算是有,也是大汉故土的百姓们自发组织的一些互助会之类的民间组织,并没有官方背景。你们说说看,这样的百姓抵抗天灾的能力,能与大汉相比吗?”
众人纷纷摇头,这是很明显的事情。甚至萧大还很清楚,那些北地汉人互助会所修建的一些储存粮食的仓库,时不时就会被人敲诈勒索一番,又或者被当地官府以各种名目强行征调,事后也不见得会有补偿。这样的事情不说频繁发生但也不少,至少他自己就曾作为受益方参加过了好多次。
对于李辅而言,这也便是他受父母教诲之后,能深刻体会回归重要性的一个重要原因,北地汉人地位极其底下,位于金国社会的最底层,甚至据说在数十年之前还有汉人新婚夫妇被金国本族人抢夺初夜权之事。这些年来情况稍有好转,偶尔也有一些人能够进入官场或军队,但进入官场的无一例外都只能是副手,进入军队的则多半是成为辅兵,只有极少数如同自己这般有些机缘的才能稍稍再有望前进一步。
对周同及齐季而言,这便是仇恨金人的理由之一。周同是猎户家出生,都知道每逢春天要给山里的野兽休养生息的机会,遇到怀孕的母兽也不会出手,甚至如果有这样的母兽误中陷阱,猎人们往往还要对它进行医治然后放生。他出山的这些日子以来,了解到的金人情况几乎都是伴随着屠城、残暴、杀戮这样的词汇,这让他慢慢形成了自己的认知:金人对待汉民不仅仅是狼群猎杀羊群般充饥,很多时候是以此为乐,以杀戮为美,这也让他渐渐对青城子的感叹有了一些不同的看法,因此才对惠彦出言相问,但惠彦的回答也不尽能如意,并没有解开他心中的疑惑。
他不好再开口询问,这老禅师看来见识虽广,但想法似乎还是过于简单了一些,于是继续听他说了下去:“金国朝廷对民间疾苦的不闻不问,却又年年对百姓课以重税以供贵族们无度的挥霍,如此一来便形成了恶性循环:百姓活不下去便要暴乱,朝廷为了镇压百姓暴乱不得不加强军队武备,这便又要从百姓身上搜刮那微薄的积蓄……如此一来,若是不向外掠夺,不光普通人无法生存,就连这朝廷自身也无法继续维持下去……”
周同皱眉道:“如此说来,大师传播佛法数十年,对这等情形也是毫无办法?”
惠彦枯瘦的脸色显现出疾苦之色,说话的语音也有些干涩:“阿弥陀佛!老衲资质愚钝,佛法不精,无法感化世人,但也实是无法想出其他法子,只能这样尽自己的绵薄之力,只求有朝一日能感动佛祖,为世间百姓指出一条生存之路。”
周同看着他枯瘦的身躯,赤脚露出僧袍外几个黑黑的脚趾头,心中又是敬佩,又是难受。他能看出惠彦乃是已经达到了易经境界的大高手,这样的高手并不为自己享受,也不为金钱而奔波,虽然身为方外之人,反倒入世为了普通百姓而操劳几十年如一日,不得不说称得上“圣僧”这一称呼。
但是他却一味的以为用佛法便能感化那些豺狼,数十年中又有不少时光都浪费了在这上面,将希望寄托在了飘渺的佛祖身上,这便让周同为之感到不值和难受。
只听惠彦又道:“老衲此番打搅各位施主,便是想将这段故事说与各位施主,以及周同施主听。老衲是看见周同施主年纪轻轻便在武道上有如此造诣,又是官府中人,私心期望周施主日后能步步高升,有朝一日走上高位,能用自己的影响力来替天下百姓解决这一难题,老衲便是心满意足了。”
周同想不到老和尚竟然是这样的心思,他一时有些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