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用过斋饭,抚柳进来回话,“娘子,宁夫人遣了人来。” “宁夫人?” 午间的事过去,宁彩和竟然还会派人上门? 抚柳说,“来的是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态度也很恭敬,只说她家夫人在后山摆了宴席,想请娘子和小公子一起去赏月。” “赏月?” 大悲寺后山倒的确有一处瀑布风景,听说月圆之夜,可见水光粼粼,颇有揽尽天上风光的势头。朱清染一直都只是耳闻,还想着这几天找个时间去看看,没想到宁彩和竟然会来邀请自己。 “请她进来。” 不一会,就进来一个身量高挑的婢女,面目白皙,五官端正,一看就是一个极为稳妥的人。 进来后也不乱看,恭恭敬敬给朱清染行了一个福礼,才递了手中的请柬。 “今夜难得月色,大悲寺清泉映月的风景独一无二,我家夫人便在后山摆了宴席,想到和朱家娘子也多日不见,特意遣了婢子过来请娘子,故人相逢实属难得,叙旧之余,正好也一同欣赏一番大悲寺的美景。” 朱清染示意,抚柳便接了她手中的素柬,水墨荷花的图案,留白处‘月色美酒,戌时三刻恭请朱九娘子赏光一叙’的字迹爽利挺秀,颇有柳公遗风。 宁彩和久负盛名,文采斐然,看来所言不虚。 指尖捏着这张请柬看了又看,那婢女神色安然,并没有半分不耐。 朱清染心中一动,朝她笑道,“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不敢。”那婢女神色更加恭敬,“婢子是钱家家生子,贱名从钱家以药材为名顺序白字辈,唤作‘白薇’。” “白薇姑娘有礼了,请回去转告你家夫人,清染必定准时赴约。” 白薇闻言,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等人走了,朱清染拿着手中的请柬翻来覆去的看,抚柳看她不说话,便道,“这宁夫人倒也奇怪,午间才闹了不愉快,晚间却又以闺阁之礼相待,这般亲密倒是叫人摸不着头脑了。” “嗯?闺阁之礼?” 抚柳看她不解,便指着她手中的请柬笑道,“娘子不常出门,所以并不知道。这请柬乃是宁夫人的私柬。娘子您看,这纸张是上好的宣纸,画的是水墨画,刚刚那位婢女也说了,她是钱家家生子,名字按照钱家取名习惯以药草命名,宁夫人是钱阁老的外孙女,自小养在钱府,自然也受了钱家习惯的影响,多喜草木花草,这水墨荷花该是宁夫人的钟爱之物,这请柬自然也是她的私柬。” 朱清染挑挑眉,拿鼻子嗅了嗅,道,“还有股梨花香呢。” 抚柳笑道,“那定是无疑了,梨白香这几年在京中颇为盛行,各家的夫人小姐都爱此香。” 朱清染说,“她既然这般盛情相邀,我也不好拒绝,去准备一下吧。” 到了晚间,换了衣服,抚柳在旁边打着灯笼,朱清染携了陶斯人的手,一行人去了后山。只见巍巍山峰,夜色中一条银白瀑布从天而降,因隔得远,没有多少声响,却恰巧收纳了满天的月光,宛如银河落地。 后山的小亭里,石桌上早摆满了吃食,四周各站两个侍女,手中提着灯笼,夜色中是极为温柔的光。 宁彩和坐在石桌旁,童寿坐在她身边,母子二人正低头说着悄悄话,看到他们过来,宁彩和拍了拍童寿的手,站了起来。 “今夜难得好月色,便乘兴出来看看这大悲寺的风景,难得朱家妹妹肯赏光,希望不要怪姐姐唐突。” 宁彩和决口不提白日的不快,一副亲热熟稔的模样上来牵自己的手,朱清染虽然有些发愣,也只是转瞬即逝,很快也堆了笑脸。 “宁夫人客气了,清染也一直对大悲寺的这清泉映月仰慕已久,今日难得借着夫人的光,倒正好一观。” 宁彩和闻言笑意更深,招了招手对童寿道,“寿儿,过来给朱家姨娘请安。” 童寿此时穿了一身大红色的夹袄,因为晚间风凉,身上还披了一件同色的披风,发髻也梳成了双髻,更平添了可爱和俏皮,这样一看,任谁也看不出眼前俊俏的小娘子是个小公子。 听到宁彩和的吩咐,从石桌上跳了下来,低垂着眉眼道,“童寿给朱家娘子请安。” 宁彩和吩咐的是‘朱家姨娘’,他却偏偏说成是‘朱家娘子’,可见心里并不情愿。 朱清染只作没听见这其中的区别,也朝陶斯人吩咐,“斯哥,给宁夫人请安,也跟薛小公子问声好。” 相比较童寿的不情不愿,陶斯人的态度就好了许多,上前恭恭敬敬给宁夫人行了个礼,“宁夫人安好。”转而又对童寿行了个半礼,“薛小公子有礼,日间多有失礼之处,请小公子宽恕。” 童寿闻言哼了一声,看到宁彩和面色不善,才勉强回了一礼。 宁彩和笑道,“小儿顽劣,让九妹妹见笑了。” “不敢。”朱清染也笑道。 薛家的小公子再顽劣不堪,也轮不到自己来见笑。 宾主分坐坐好,宁彩和提了酒壶亲自给她倒了杯酒。 “这是葛江边关捎回来的酒,性辣味甘,九妹妹可尝尝看。” 她这边话说完,童寿已经端了酒杯抿了一口,宁彩和视而不见,朱清染也作不见,倒是陶斯人,眨眨眼看过去,有些发愣。 “看什么?!”童寿恶声恶气的低声警告,“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寿儿!”宁彩和轻斥,“再这么没轻没重的,娘亲就要生气了。” 童寿不甘心的撇撇嘴,宁彩和叹口气朝朱清染道,“九妹妹见谅,小子顽劣,请九妹妹多多担待,莫理会他就好。” 又是担待?这见面还不到一盏茶,倒是先收获了好几个担待。 朱清染微微苦笑。 一桌膳食,做的精美可口,宁彩和态度进退有礼,和白日判若两人,朱清染不欲去想她的用心,这顿饭吃的倒是颇为愉快。 中间童寿灌了陶斯人几杯酒,两个小子勉强算是冰释前嫌。 饭毕,童寿吵着要去看灵宝,陶斯人要回去抱狗,童寿也要跟着,宁彩和便派了几个人小心看护。 这一切,有抚柳在一旁跟着,朱清染都没有插手,她站在悬崖边,看着对面相隔的银河瀑布,静静的发呆。 宁彩和来到她身边。 酒劲上头,朱清染处于微醺状态,山风极大,猎猎作响,吹动两人的衣摆呼呼飞舞。 伺候的人都侯在亭子外,宁彩和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她的脸颊也被酒气熏染的通红,胭脂一般艳丽。 “九妹在想什么?”大约夜色撩人,宁彩和的语气多了一些诚意和善意。 朱清染微微一笑,“我在想,尊卑有别,时至今日,清染和夫人已是云泥之别,一句‘九妹’,听在耳中实在惶恐。” “哦?”宁彩和的语气并不见波澜,“九妹与我幼时相识,虽不常见,却有通家之好的情谊,如今世事变迁,九妹却仍旧一身风雅站在我眼前,我自然也不敢小觑了九妹。” “宁夫人----”朱清染呵了一口气,实在不喜欢这样的试探,“----过去种种,清染都已不记得了,但是白日种种,却历历在目,实在不知夫人这样所谓哪般?” 宁彩和闻言一怔,而后一乐,笑的倒是极为开心,她本就是极为富贵艳丽的妇人,这样明媚的笑意,衬托她更为赏心悦目。 “过去种种,都已不记得?”她笑着重复了一遍,而后莞尔又道,“九妹可知我白日遇见谁了?” 朱清染面露疑惑。 “白日出门闲逛,恰逢锦衣侯石长霂也上山进香,多日不见,侯爷仍旧是一身风雅,实在让人难忘,九妹说是吗?” 朱清染皱了皱眉,没说话。 宁彩和笑道,“石长霂自小风采灼灼,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名满凤阳,是人人倾慕的少年公子,十五岁封侯拜将,锦衣侯的威名更是传遍整个大煜。当年九妹下嫁,不知羡煞了多少闺阁小姐,这样风姿卓章的夫君,虽然凉薄无情,也无法让人轻易就忘吧。” “夫人此言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