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六十二章(1 / 1)南国北望首页

生辰礼后,朱清染变得比以前更沉默,沉默的陶斯人都觉察出了异样。  “阿姐,你怎么了?”  “阿姐没事。”朱清染握住他的手贴在脸颊,“斯哥,阿姐问你,你想家吗?”  陶斯人闻言咬住唇,然后点了点头。  “阿姐也想。”虽然家中已没有亲人了,可家终究是家,“阿姐想回家了。”  “阿姐想回京?”  朱清染摸了摸他的头没答。    最先觉出异样的是抚柳。  三河庄民风朴实,她们住得远,和村民日常接触并不多,但平日里也偶有走动。尤其是庄子上的事,常常要雇佣村民过来做劳力,村里的人也都喜欢这位住在尼姑庵旁边的朱家娘子。她们当日买来的田地,种的是朝廷的试种苗子,暴雨之后,去了一半,抚柳跟着老村民花了大力气照料剩下的,如今庄田茂盛,所有谷物都抽了小半人高。  最先来找她讨说法的是隔壁田庄的路大婶,她家种的是山芋,一夜之后,死了大半,而且是紧挨着她们田庄的那半边。所以路大婶就怀疑是因为朱清染的地里种了不知名的东西,影响了她家的地。  这一点抚柳也说不清,她们种的东西是朱清染做主,抚柳并不清楚是何种东西,如今发生了这种情况,抚柳也是百口莫辩。  她安抚了路大婶,便回去将此事告知了朱清染,朱清染立刻到田庄去看,但是看来看去,也看不出什么毛病,自己种的东西虽然是新品,但绝不会克死旁边的谷物,她说不出所以然,只好安抚好了路大婶,说明日找人来看个究竟。    可是还没等她弄明白,第二天,另外挨着的田里也死了一半谷物。  这下子村民就炸了。  朱清染的地挨着五户人家,而三河庄一共也就十几户,这一下子就牵涉了一半人,不要说朱清染,连轻风抚柳都觉出了事情的严重性。  村民平日里虽然可亲,但如今关系到他们一年的营生,无论如何不能善了,她们的宅子被村民团团围住。怕村民情绪激动伤了朱清染,抚柳忙推了朱清染回屋,“姑娘快带表公子回去,外面有我和轻风。”  朱清染推开她的手,不退反进,干脆直接走入了村民中间。犯了众怒,就很难平息,朱清染刚开了口想解释,就被村民的怒喊压了下去。  在这些农户眼里,他们当日接待了朱清染,不禁照顾有加,而且还对她真诚相待,可朱清染却在他们的口粮里种毒物,怎不叫人心寒。    村民越说越气,不知是谁最先开始推拉,然后不知怎么就动了手,推推搡搡之间,朱清染的发髻乱了,衣衫弄脏了,抚柳的额头不知被谁化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沾在她的手指上。  朱清染眼中煞气顿起。  好在最后是里正及时赶来,才阻止了这场闹剧。  朱清染受了委屈是真,但死了的谷物也是真,说不出原委也是真,最后还是朱清染先服软,她的嗓子嘶哑,但眼神锋利,一字一顿道,“今日之事我虽不知缘由,但众口铄金,我也不敢自辩,更无意与各位为敌。你们损失的粮食,我会照价赔偿,至于我田里的粮食,你们尽可处理,明日我便搬离三河庄。”  她话毕,村民一时无人敢说话。  里正叹了口气,道,“朱家娘子既然这样说了,便如此吧。”说完挥了挥手,让村民散了,里正回头看了她一眼,最后又叹了口气,“朱家娘子。。。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多谢里正。”朱清染唇角含笑,一字一顿道,“这些日子承蒙里正照顾。”    等人走完了,轻风忍着泪道,“姑娘,这是有人陷害,我们。。。”  “看到是谁了吗?”  抚柳按着受伤的额头,闻言摇头,“人太多,奴婢没看清,只听到有个声音特别大。”  朱清染冷笑,她的话接二连三被打断,可见有人就是不想她说话。  “收拾东西,明日回京。”    晚间轻风抚柳收拾东西,朱清染去了庵堂跟梁聘之告别。  “白日的事我也听说了。”梁聘之道,“九妹打算如何?”  “有人做局。”  梁聘之点头,“我也觉得有古怪,九妹想到谁了?”  “想让我死的人很多,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梁聘之闻言沉默了一下,然后问,“九妹,你怎么了?轻风说你最近很失常,我还以为是她多心,今日一看,我也要担心了。九妹,你在京中的那些日子发生了什么吗?”  朱清染淡淡呼了一口气。  “聘之-”她说,“-你想变成另外一个人吗?”  梁聘之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问,但是这个问题却很好回答。  “想。”她回,“当年就很想,总是在想我要不是出身梁家就好了,要是出身在普通人家,虽无荣华,但能得享人伦,未尝不好。”  “可我不想。”朱清染说,“我一点都不想变成另一个人,生便是生,死便是死,也好过顶着他人的身份在这里苟且偷生。”  “九妹。。。何出此言?”  朱清染笑笑,起身道,“我明日就离开回京,短期内大约不能常来看聘之,聘之若是有事,竟可以给我写信。”  梁聘之张张嘴,“。。。好。”    第二日她们离开三河庄。  当日来的时候一辆青布马车,如今走的时候仍旧是一辆破败马车。  眼看着三河庄在视野里越来越远,马车里三人不发一言,最后,还是轻风拿出了包裹,跪在抚柳身边给她额头重新上药,“回到京里,最好去找个大夫寻一贴好伤药,留了疤就不好了。”  抚柳闻言只不语。  朱清染见她们神色萎靡,便道,“不必如此,当下也不是无路可走,小柳巷的宅子还在不是吗?”  “可以后。。。”  “你们放心,我总要替你们谋划好后路。”    替她们谋划好后路,她也要谋划自己的后路了。凤阳不是她的家,她不可能在这里藏一辈子。  朱清染轻轻握住了自己的双手。  她其实还不到二十岁,可被逼到绝路的次数却已经数不清,章京凤阳,无一处是净土,波诡云谲,都在苦苦挣扎。    马车晚上到了小柳巷,空落落的宅子,积攒了满屋子的灰尘,院子里的藤架凋落了一半,越加显得荒凉。  轻风抚柳在搬东西,朱清染牵着陶斯人,将灵宝雪绒阿缺一一挪回到它们原来的住所。一时打扫完毕,朱清染坐在正厅,轻风抚柳随侍在身边,她看着满室落寞,竟觉得回到了当日刚出石府的日子,也是这般月色,三人前途迷茫,难以安睡。  遥知故园梦,一时非己身。  “早点休息吧。”朱清染道,“你们也累了,尤其是抚柳,脸上还有伤,明日就不用早起了。”  “是。”轻风抚柳应答。    说是休息,可是朱清染还是翻来覆去许久都没睡着,最后干脆起身,轻轻开门出去了。  漫天繁星,银河一际。  她抱膝坐了下来。  她想起幼年的时候,初学马技,曾彻夜骑行三百里,也是繁星如棋子,月色如羊羔,草原空旷只如入无人之境,任你海阔天空。她流连忘返以至于夜不知所踪,父亲发动全府府兵昼夜寻她,最后还是大哥先找到了她,那时她正站在伤心崖看日出,海天一际,唯有红日当头,她一夜奔波,竟然还是容光焕发,对着大哥指着远方道‘当有一日,劈天地之红日,做流芳万世第一奇女子’,那时她少年轻狂,是章京城人人羡慕的丹朱郡主,将门虎女,当有家族遗风。  可惜。  可惜英雄梦碎,身也死。当夜马车突围,也是在伤心崖,她被千骑围困,身后也是红日初升,距离她当年的宏图大志,也不过短短十年。    十年一梦,醒来已无路。    朱清染轻轻擦去脸颊上的泪,起身拍了拍衣摆。  她有血海深仇,可是却无法报复;她意外重生,却已经二十载春秋,江山易主,家国不再。  这世间的一切都不由她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