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

梅雪君坐在榻边，端着药碗，将药一口一口地喂给皇上，说不出的体贴。

萧野一口一口地喝下，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

梅雪君即使修养再好，锻炼得再处变不惊，这会儿也被盯得有些发毛，待将药喂完，见皇上还没有挪开视线，扯了下嘴角。

“皇上怎么一直看着臣妾？是臣妾脸上哪里长歪了吗？”

萧野眸色温温地看着她，忽然道：“雪君，在你心里，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梅雪君一怔，显然没想到他会突然有此一问。

她放下药碗，拿起手帕给萧野擦了擦嘴角，轻轻一笑，“皇上怎么突然问臣妾这样的问题，臣妾都不知该怎么回答。”

萧野摔伤了胳膊，抬不起来，只将头一歪，避开了她的手，冷冷沉沉地问：“朕要听实话。”

皇上要听实话，可当妃子的，又如何敢跟皇上说实话。

梅雪君脸上挂着最得体的笑容，“皇上是大历的君主啊，是大历的天，也是臣妾的天。”

萧野眸底划过失望，沉着脸道：“在宫里住了这么久，净学了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说了跟没说没什么两样，无趣。”

“臣妾知罪。”

梅雪君应下这句责怪，心里却道：敢在你面前撒娇撒嗔的要么死了要么废了，只剩下一个无趣的我，可也只有我安全地活了下来。

对我而言，取悦你并不是最重要的，能活下去才最重要。

室内静寂了半响，还是萧野自己打破了这份沉默。

“你不肯说，朕就自己说。”

萧野头望着天花板，睁着一双乌黑幽沉的眼眸，声音低低，像是在自言自语，“朕出身卑微，生母只是浣衣局一个小小的宫婢，生下朕她就难产身亡了，没有娘亲照顾，没有母族庇护，朕自小就受尽冷眼，没有人瞧的起朕，也没有人正眼看过朕。朕幼时就好像一个球，被各宫的妃嫔踢来踢去，明明朕是皇子，却要被其它公主和世子欺负，他们奚落朕，殴打朕，甚至让朕跪趴在地上给他们当马骑。偏偏，朕天生嘴笨，不讨人喜欢，从来没有人愿意给朕交朋友……”

说到这儿，他突然问，“你知道，朕为什么这么喜欢明溪吗？”

梅雪君愣了一下，先是摇了摇头，待看到皇上的脸色又沉了下来，方试探性地说，“俊王妃直率又可爱，天生招人喜欢。”

萧野听到这里，眼睛一弯，笑了起来，“直率可爱是一方面，难得的是，她对人从来没有等级之分，从来不会因为某个人的身份就摆出不同的姿态。而且，她身上好像有一个强大的魔力，在她面前，总会让人情不自禁地卸下包袱，抛掉伪装，恢复本真，跟她说话也从来不用顾忌什么，让人不由自主地就放松下来。你知道吗，朕和她刚认识那会儿，有一次为了救她差点暴露身份，结果她竟然以为朕是太监，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歧视朕，依旧跟朕坐在一起喝酒。”

梅雪君默默地听着，暗道这确实是明溪身上极特别的一个地方，她自认自己已经够不卑不亢了，却做不到明溪那样自然、纯真。

别说皇上，就连一向以冷酷著称的俊王萧湛，在明溪面前也会展现出孩子气的一面，可见她“威力”有多强大。

萧野想到明溪，唇角就禁不住漫上笑容，却又渐渐敛了下来，“朕真是羡慕她的性格。她亦是出身名门，却自小身世坎坷曲折，不仅被拐到乡下，从将门嫡女沦落成了农家女，还被苏氏和明柔这对恶毒的母女欺负了那么多年，连大小姐的身份也被人抢了去，可她还能保持着一颗赤子之心，乐观面对一切，朕为什么就不能像她这样呢？如果，朕也能够像她这么讨人喜欢，或许就不会弄成今天这样，众叛亲离的地步。可朕，终究做不到她那样啊……”

他重重地叹出一口气，眸底的颜色也渐渐变得清冷下来。

梅雪君静静听着他的话，观察着他的神色，心中不由一紧，前面铺垫了这么多，或许最后一句话，才是他想要表达的关键所在。

她抿了抿唇，佯装不解地问，“皇上不是已经和俊王和解了吗？”

萧野朝梅雪君看过去，眼中闪过一道凶光。

梅雪君似乎并没有感觉到他浑身散发出的寒意，只是睁着一双亮如辰星的眼睛望着他，一脸的天真无邪。

萧野没有立时回答她，而是反问她一句，“如果，朕是说如果，你辛辛苦苦养大了珉儿，长大后他却对你恩将仇报，想要杀你，那你会原谅他吗？”

梅雪君心重重一格，原本她还没想通的许多事情，在听到皇上这一问时，立马醍醐灌顶，明白了个彻底。

设身处地想一下，如果她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反过来咬她一口，她会原谅吗？

“不会。”

梅雪君几乎不用多想，就给出了这么一个答案。

她睁大眼睛看着萧野，本以为皇上会生气，可没想到他只是眉毛一挑，旋即笑了起来，“这就对了，换做是朕，朕也不会原谅。”

所以，他和十七叔之间，怎么可能和解呢？

注定，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