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逐鸢走出不远,一个侧身滑步,闪入避光的阴影中,他从帐篷后面探出半个身子向后看。
队长举着火把,在帐篷门外盘桓,他的手下散入附近的营地。纪逐鸢朝四面八方环视了一圈,就在他和晏归符住的那顶帐篷附近,几乎每一顶帐篷门前都站着人,有的手持火把,有的则只拿了兵器。这附近散落的帐篷,当中有数百人是纪逐鸢和晏归符的手下。
纪逐鸢撒完尿回来,从绑腿里拔出随身携带的短刀,刀鞘留在原处。他先到马厩,找出自己和晏归符二人的马,摸了两把草料喂到马嘴边,纪逐鸢摸了摸马头,有力的手指顺着马狭长的耳朵轻轻抚摸。等马吃得差不多了,纪逐鸢给它们套上鞍辔。
马儿很安静,大而湿润的眼睛温顺地看纪逐鸢。
纪逐鸢蹲下身去,把马蹄裹上布,刚吃饱的马儿很配合,抓住腿轻轻上提就知道抬脚。
纪逐鸢拍干净手,回到自己住的帐篷,短刀自他的袖中滑出,纪逐鸢手掌牢牢握住刀柄,伸出头探看一眼。
那队长还在帐篷门口来回踱步,手里的火把照出他彤紫色的脸,他显得心情不是很好。
薄刃毫无阻滞地划破牛皮帐篷,纪逐鸢克制住速度,以免发出太大的声音,很快,他拔出短刀,越过穿插在帐篷上的柳条和木片,从另一个方向,斜下再划一道,平整锋利的切口与先前拉开的口子,组成一个锐角,可以从牛皮帐篷上揭下来。
纪逐鸢再次往外看了一眼,他沉着脸,钻进帐篷。
纪逐鸢先翻找出自己的行囊,摸出一枚扳指,漫不经心地套在拇指上。他似乎在想什么事情,时不时瞥一眼瑟缩在被子里的晏归符。接着,他穿上了自己的铠甲。纪逐鸢把行囊背上了身,盾牌绑在背上,长刀也用裹布绑在背上。
箭篓、长弓。纪逐鸢拿起弓,看了一眼,放回去了。纪逐鸢翻出晏归符的裹巾,折成三角。他先将自己的裹巾绑在脸上,将之前弄脏的布条换了干净的。纪逐鸢屈膝蹲在地上,挪动到晏归符旁逼仄的角落里。
帐门的一线空隙里漏入微风,火把的光时不时从那条缝隙漏进帐篷里。
纪逐鸢把晏归符抱在腿上,手指摸到晏归符脑后,把三角布巾的两个角在他脑后牢牢打了一个结。隔着布巾,纪逐鸢摸了摸晏归符的脸,滚烫的温度几乎从蒙脸布下透出来。
纪逐鸢漫不经心回头从闪光的门缝里看了一眼。队长规规矩矩在等,甚至没有想过要从门缝看看帐篷里的情形。
纪逐鸢先扶晏归符坐起,再是扯他起身。
挂在晏归符脖子上的行囊猛地撞在纪逐鸢心口,里面几件兵器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纪逐鸢浑身都硬了。他动作停下片刻,见没人进来,一手穿过晏归符另一侧腋下,肩部顶着晏归符的肩前,将他一气撑起。
“将……”唐让眼睛瞪得极大极圆,才呼出一个字,连忙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
纪逐鸢凶狠的眼神看着他。
唐让胸膛起伏不定地急促喘息,少顷,他从纪逐鸢在帐篷上划的那个大洞钻进来,从另一侧架住了晏归符。
纪逐鸢一愣。
唐让朝前走了一步,挪不动,回头看纪逐鸢。
二人合力几乎架着晏归符到了马厩,纪逐鸢指了指地下,留下唐让瑟瑟发抖地架着晏归符在草垛附近等待。
不一会,纪逐鸢牵出两匹马来,他先与唐让合力将晏归符扶上马背,然而晏归符根本坐不稳。纪逐鸢只得把他绑在马背上,费时不少,但无人控马,也不行。纪逐鸢犹豫地看了看另一匹马,只得拨转马头,想把那匹马拴回去,这样他带着晏归符同骑一匹便是。
“将军,让小的同你们一块逃……一块走吧。”唐让眼睛发亮地紧盯着纪逐鸢,同时他的手已经紧紧握住了晏归符那匹马的缰绳。
纪逐鸢想了想,把手里的缰绳和马鞭给唐让,让他骑自己那匹马。纪逐鸢嗓音极低地说:“自己跟上,掉队我不管你。把脸蒙上。”
唐让连忙点头:“绝不给将军添麻烦。”他依样画葫芦地扯下头上的裹巾蒙在脸上。
纪逐鸢把盾牌解下,让唐让背在背上。
就在这时,一声粗噶地叫声传来:“谁在那边?”火把耀亮巡逻兵的脸,纪逐鸢翻身坐上马,毫不犹豫地一鞭子抽上刚坐稳的唐让屁股底下那匹马,马匹发足狂奔,冲出零星几个巡逻兵张皇失措的防线。
唐让的失声尖叫直冲云霄,他的身体像只被风吹起的纸鸢在马背上东倒西歪。
“拦住他们,有人逃跑!辕门戒备!”此起彼伏的惊叫声。
“放箭!”
“别放!是、是染了瘟疫的人!当心不要碰到他们的血!”有人大叫道。
囚牢中几个将领抓住木栏杆站了起来,只见一黑一红两匹骏马飞奔着传过营地,直奔辕门而去。
一个将领黑乎乎的手指勾开垂落在眼睛上的一绺纠结的乱发,只觉其中一人身上青黑发亮的铠甲似曾相识。
另有一人面部浮肿得分不出五官原本的面貌,他扁大的鼻子紧紧挤压在栏杆中,桀桀笑道:“跑出去、跑出去、跑出去……”
“老曲,过来歇会。”一人叫那形同疯子的怪笑者。
“嘿嘿,嘿嘿,嘿嘿,一起死,都一起死……”那人一只眼高高肿着,另一只眼瞪得极大,眼白几乎占据三分之二眼珠,嘴角不断有涎水往下滴落。他的视线如两道光,紧追着那两匹高出众人的战马自西向东冲去。
辕门口架起了拦马的杈子,十数名值夜的士兵瑟瑟发抖地伏在杈子后面,架设弩机。
南北两侧哨塔上也有人影。
“快停下来!”有人吼道,“缴械不杀!不能放你们过去!”
唐让惊慌失措地大喊道:“怎么办啊啊啊啊啊!”
侧旁纪逐鸢的马飞冲而出,他反手拔刀,快速解开裹布,布条皱巴巴地都落在地。
“放!”
伴随一声大吼,十数弩箭从三方飞射而来。
“盾牌掩护!”纪逐鸢吼道,他手中长刀横掠,高过头顶,于半空划下一道雷斩般的银光。
叮叮当当的声响不断。
弩机发射第二波。
两匹战马受惊,喉中发出绝望的马嘶,各自却步不前。
正在这时候,纪逐鸢察觉到身前的晏归符动弹了一下,他顾不上查看,再次抡开长刀扫落射来的箭镞。
晏归符虚起眼睛,视线一片模糊,他张了张嘴,只觉置身于一片火海之中,世间的一切杂音都不能进入他的心窍。
他张嘴发出嘶哑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