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静静地来了,又悄悄地走了,因为在这简陋的旅店里没有报告时刻的钟表。 凌晨一点后不久,这屋子黑沉沉的一片,里面传出来一阵轻微的咯吱咯吱的声音,睡在楼上房间里的晴朵听见了,惊醒过来,声音是从楼梯拐角处传来的,因为那层楼梯钉得很松。 她看见她的房间门被打开了,翠荷迈着异常小心的脚步,穿过那一道月光走了进来,怀抱着婴儿,用一种难以描述的悲伤语气说,“这可怜的,可怜的孩子——只有交给你,我才可以放心的离开。” 晴朵接过她怀里的婴儿,泪不由自主的滴下来。 这个婴儿是秉承着高深莫测的天意而诞生的一个清白无辜的生命,是在一次罪恶的□□泛滥中开放的一株可爱而不谢的花朵。 他有一种天然的优雅,这可不是无瑕的丽质所一定具备的,他综合着楚歌的美和睿凯的高贵,被乡间野花似的香气包裹着,熟睡着。 “翠荷,你怎么了?” 她没有回答,只是继续□□着,□□的腔调与其说是解释,不如说是自言自语,与其说是自言自语,不如说是哀鸣。 “现在我必须走了......一直以来少爷都是痛苦的,他对你的思念从来都没有停止过——你若还有那么一丁点儿怜惜他,就去劝告他走些抽身,现在只有你能帮他了......他再也不会愿意见到我......” 她痛苦地扭动着,把头朝向了门口。 晴朵看见了她脸上的痛苦表情,她的嘴唇已经被牙咬出了血,看见她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打湿了,沾在脸上。 她依依哀求,“小姐,看在奴婢服侍您一场的情分上,若日后奴婢不幸横死,望将这金钗还与少爷......” “翠荷,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你别走。” 晴朵喊叫着,猛一睁目,发现自己仍躺在床上,她茫然起身,脚步踉跄,泪水糊住了她的眼睛,她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哪里还有翠荷的踪迹。 走廊里阒无一人,她像中了邪一般,痴呆地东张西望,只见通西角的那扇门豁然敞开着,有个人站在那儿。 愈来愈近的脚步好像踩在她的心上,使她的心咚咚直跳,难受的都快站不稳了。 “天啊,你都做了一些什么?你简直和杀人凶手无异!” 睿凯伸出胳膊要去拥抱她,但是他又把胳膊放了下来,因为她还仍然站在门口,没有向他走过来。 他现在只剩下了一副枯黄的骨架,因此他觉得他们的差别别太大了,认为他的样子让晴朵讨厌了。 “晴朵,”他说话的声音已经沙哑了,“楚歌因我而死,我对此感到难过,你能原谅我吗?你能不能——走过来?我有太多的话想与你说,你可知道我已经遭受了多少的痛苦?” “太晚了。”她说,她冷酷的声音在房间里响着,她的眼神也不自然地闪着。 “刚才我见到了那个孩子,他很安静......” 他的眼角噙泪,再次忆起了楚歌的容颜。 “他的母亲把他当作一生唯一的财富,而世人却用他来标明这女人的罪孽,这深远的灾难性使她得不到人间里任何人的同情,除非那同情和她本人一样罪孽深重,她每日心怀悸惧地活在李寅成的监控下,唯有死亡才能救赎她......” “是的,你希望楚歌消失,你总算满意了吧?”她大声说,摆着手,就像一个忍受痛苦的人再也无法忍受了,觉得一分钟似乎就是一个小时。 “这孩子本该出生在伊甸园中,就在刚才他险些死掉,是视他为罪孽的父亲抛弃了他,是你的自私害死了孩子的母亲。往后的日子里你听不到他那莺啼燕啭般的清脆嗓音,你更无法从一群嬉戏的儿童的喧哗之中辨明他的腔调,随着他渐渐长大,他会越来越不快乐,因为他生来便是婴孩天地的弃儿。若他变得邪恶,你也不应奇怪,他是罪孽的标志和产物,这一切都是你上官睿凯赐予他的,孤独与不幸!” 睿凯像得了瘟疫一样瘫痪下来,目光也低垂下去,说:“啊——都是我的错!我的大哥和大嫂也死了,母亲也病故了,上官家的显赫时代已被我毁灭,傅宇晟说得对极了,到头来我愧对所有人。” 晴朵的感觉似乎像是一个在梦中逃难的人,只想逃走,却又无法逃走。 “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是杨将军的副官告诉我的,才知道你在这儿。” “既然你已经来了,我只问你打算如何处置蒋委员长?”她的音调凄婉,“是杀?还是留?” “我遵从周先生的意见,抗日在即,统一战线更重要。” “原来是这样。”她说的时候,脸上露出一点儿可怜的惨笑,“只怕杨将军与你持不同的意见。” “晴朵,你不了解杨将军,他的正义感足以令我汗颜,他更不会为了一己之怨而破坏整个局势!” 晴朵沉默了一会,叹息着说,“或许你该到那空气清新,到那每一种声音都使人很平静,到那不论天性如何骄傲的人都会感到自己渺小和卑微的地方去,你不是喜欢那种虚怀若谷的情调吗?” “可是此刻这里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我来解决,”睿凯起身,眼光里的热烈火焰逐渐淡却,勉强笑说:“你已经成为了陆晋生的妻子,我总是容易忘记这一点,也许是我太悲伤了,暂时的幻觉里你还是待在我身边的怡容。” 晴朵似乎终于放下那些不快与矛盾,伏在他的肩上,低声哭泣着,“你是我的亲人,最亲爱的人,无论你做错了什么,我都不会恨你,你快离开这里吧,就算是为了我,也不可以吗?” 睿凯涩笑,俯拍着她的后背,“就像你刚才说的,太晚了,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为了此番大计,我情愿豁出性命。” “若是如此,孩子该怎么办?” “我相信你会给他最好的安排。”睿凯迈步走开。 “可我终究代替不了他的亲生父母。”晴朵嘶哑着喊道。 “他本来就没有父母,不是吗?”睿凯的背影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