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迪·马里恩来回地在房间中踱步。
桌上放着未开瓶的红酒,两个高脚杯相对而放。擦手的湿布放在推车的架子上,并不是为他自己而准备。
他眉头紧蹙,时不时打开门向门外看上几眼,时不时又到窗边向下望去——然而从四楼的高度,他只能看到下方围聚的港湾圣殿的卫兵人头攒动,这让他内心更加不安。
难道说,暴露了?
从早上开始,几座迎宾的房屋都受到了海神卫的突击检查,而他却一点风声都没有收到。
他等的人,也迟迟没有到来。
“最好,最好是没有暴露,但如果暴露了的话……”他喃喃自语着,扭身正要从窗边返回门口,却隐约间瞥见一道黑影从余光闪过。
山迪·马里恩立刻转回去,盯着刚刚黑影一闪而过的方向——那是窗外,四层楼十来米高的地方,空无一物。
“大概是什么鸟吧。”
他轻叹一口气,转过身正要向前走,一道明晃晃的剑刃已经抵在了他的颈前。
山迪·马里恩猛然色变,甚至没抬眼看持剑者是谁,张口就想喊道:“救——”
但他的声音才刚刚出口,身前那人另外一只手在空中虚虚一握,他便发现,自己的声音消失不见了。
他惊恐地看着面前之人,面部没有做任何遮挡,普通的外貌,眉眼间尽是阴唳,额头上绑着一根黑色的布条,中间画着红色的线条——看到这根布条的一刻,山迪·马里恩立刻明白了对方的身份:
“你是派森党的人?”
他急促地问道,却发现自己依然没有获得说话的权利,声音出口的一瞬便消失不见。
剑锋顶在他的颈前,面前之人微微侧头,示意他朝桌边走去。山迪·马里恩只能惶恐地照做,直到坐在桌前,那人才撤去长剑,接着他身边的空间似乎扭动了一下。
“你可以说话了。”
那人自然而然地坐下,接着横过长剑,平稳地轻轻一削——红酒的酒瓶颈段突然就坠落在了桌上,紫红色的酒浆随着酒瓶颈的翻滚而泼了半桌。
山迪·马里恩背上爬满了鸡皮疙瘩——如果自己违逆对方的意思,或许在桌上翻滚的,就是自己的头和颈,而非酒瓶了。
而对方的手,此时正向着他递出。
他不安地看着那只手,试探着轻轻一握,而这名似乎颇为“上流”的绑架者立刻将手抽回,拿起推车上脸盆中的湿布,在手上擦了一擦,同时慢条斯理道:
“马里内特·艾格。你可以叫我艾格爵士。”
“艾……艾格爵士。”山迪·马里恩颤颤巍巍地看着马里内特·艾格顺手将布从剑锋上擦过——虽然上面本就没有沾染一滴酒液。
“谢谢。”马里内特·艾格自然地拿起酒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又给山迪·马里恩倒上,而后捏起酒杯轻轻一碰。
山迪·马里恩此时终于意识到,现在是他抓紧时间发问的时候,他连忙出声道:“你是派森党的么?我先说明,我不知道萨克森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我也在等他来——”
面前之人抬起手指,朝着他轻轻摇了摇,让他不得不闭上了嘴。
他沉默地看着对方小口啜饮着红酒,还眯着眼睛享受了片刻,才慢悠悠说道:
“马里恩先生,你对主教冕下答应给你的回报,很不满吧?”
“主教冕下……”马里恩眼角微不可查地跳了一跳,随即压低声音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也没关系。”马里内特依然保持着不紧不慢的语速,“但我知道你不想死在这里,你想活下去,想顺利地连任执政官,对么?”
马里恩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见对方又举起了手中的剑,似是在端详似的,话音呢喃道:
“你最好考虑清楚,你想要的是什么,主教冕下能给你什么。我不会逼你回答,但如果你回答的话,我希望你诚实。”
马里恩看着那柄剑,吞咽了一口唾沫,干巴巴地道:“对,艾格爵士……我是想要连任……主教冕下答应我,会帮我扫清障碍,但现在的情况……”
“他并没有实现他的承诺,对么?”马里内特·艾格直视着山迪·马里恩,让这逐渐发福的中年人畏缩的视线没法躲开自己的目光,“可你呢?难道你就完美地达成了你的承诺?”
“我……我当然达成了!”山迪·马里恩忽然忍不住地叫了起来,“我尽心尽力地办好了每一件事,去收集齐了他要的所有材料,那可是很大的一笔数字,我亏了很多的!”
他没有注意到艾格微微眯起的眼,而艾格继续问道:“你真的办好了每一件事么?材料里没有一点水分?”
“我,我,我……”山迪·马里恩本想理直气壮地回答,但看到面前之人那双眼睛,就觉得自己的内心似乎已经被对方彻底看穿——
他与冕下的交易本来是绝对保密的,就连艾文·萨克森他都未曾告予,可面前这名疑似“派森党”的马里内特·艾格,究竟是如何知道的一清二楚的?
但他浑然没有意识到,马里内特·艾格从来没有提起过详细的内容,所有的话都是由他自己说出——
他躲闪的目光又瞥见了那柄剑,让他再一次吞咽了一口唾沫,随后结结巴巴地回答道:“是,是有一点水分……但,但港湾圣殿一分钱不出,我是什么冤大头,要替他攒够所有的材料?”
马里内特·艾格的眼睛又眯了一眯。
他不动声色地低下头,轻轻抚摸着手中的剑锋,再一次拉长声音,慢悠悠地说道:
“马里恩先生,你又欺骗我了一次,看来你是不相信我的剑……”
他说话间,手中的长剑骤然化成一道寒芒,倏地一下子划过马里恩的眼前。马里恩吓得紧闭双眼,只感觉头皮上一凉,随后一根根细碎的毛发散落,掉在他的鼻子上、脸上、眼皮上。
他睁开眼,看见艾格爵士已经重新捏起了酒杯,而他伸手摸向自己的头顶时,那里的头发,分明地缺了一块——
“这一次是头发,下一次是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威胁的声音像是自地狱而来,让山迪·马里恩毛骨悚然,他用力咬了咬牙,最后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