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嗟山莞尔,以酒杯指指她的心口,仿佛哄孩子的语气,“因为你是个特别好吃的孩子呀。”
“我不是小孩子。”阿措沉下声音。“罔象不喜欢失败。”他正色,“别担心,在你见所未见之地,有着你闻所未闻的奇门异术。所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那些异域术士,也会来长安吗?”“那当然!普天之下,哪条道路不通往长安呢?”他仰头饮下一整杯酒,“而无论身在何处,他们不会容忍任何邪恶之物在地上作恶。尤其……涉及到令他们着迷的女子的时候。”她垂下眼帘。可惜,那不会是我。
日头落下重重城桓时,嗟山已经喝了许多酒,倒在坐塌上沉沉睡去了。杯盘空藉,舞女们也不知去向,窗外遥遥传来夜禁的鼓声城门和各坊门开始关闭了。
这下回不了家了,阿措端坐发愁起来。
耶连奴仿佛是下了什么决心。他安静地俯身把阿措抱在肩上,原样跃上屋顶离去。
“我们是回家吗?”过了一会儿,阿措才开口。耶连奴在似锦烟云下时而疾奔,时而蛰伏,始终是悄无声息的。阿措两手抱着他的脖子,可以闻到一股淡淡的酒香,混合了他身上原本的肉桂与栀子的气味。
她想记着这气味。
他迟疑着看了她一会儿,才摇了摇头。“我们去除妖。”
这次的目的地比义宁坊还远。许久之后,他们才跳进一座幽静的别院。她定了定神,环顾片刻,才发现这里是母亲带她拜过的弘福寺。别院中植有一株柏树,传说是当年三藏法师手植,她更年幼些时,在这株柏树下歇过凉,而母亲就在一旁与寺僧讨教应对她噩梦夜哭的办法。
耶连奴轻轻将她放下,直向那柏树走去。天色已暗,阿措看不清他到底在做什么。他灵巧无声地围那株树绕了几圈,很快,又回了来。
他手里握着一支新伐的柏树枝。他掏出短刀,清理掉细枝,将它的末端削尖。
“如果我出了事,你要保护好母亲……我明白做饵的危险。”阿措喃喃地说,耶连奴的刀顿了一下。“你知道吗,从来没有人要求我帮忙,没有人指望过我,即使是父母。可我想为别人做些什么,我……我不想只是做个用华服和笑容拼命娱人的小女孩。”
她尽力了。父亲与她天然有着一层触不到的隔阂,而母亲的性子是那样自由自在,似乎随时会被别的什么东西夺走,从他们指缝间漏出的任何一丝一毫的关注和体贴,也是阿措想攫在手心的东西。
那股几乎叫她透不过气的孩子气的渴望,从未和缓过。
有时,她只是想抛开这些业已陈腐的焦急,尽全力向未知的前方奔跑,不再仰赖他人的目光。
“有时我觉得你什么都听不懂,有时,我觉得你只是习惯了隐藏秘密。母亲一定比我更为了解你,也许你救我只是因为她吧,但是,我不在意。无论出于何种机缘,我所做的,都是我自己想要的。”她沉吟了一番,“嗯,我并不怨恨什么。”
今早昏睡之时,她听到耶连奴低低的声音,似乎正和谁对话。她勉力睁开眼睛,见他立在门边的阴影里,身上还穿着昨晚的衣服,沾了灰土,头发也披散着。母亲站在他面前,伸出一只柔白的腕子慢慢抚摸他的头发,仿佛对待一只驯服的宠兽。而他蜷起身子笑着……她从未见过他那样专注而温柔的表情。
她一直都知道耶连奴身上的栀子香味何来,她只是不愿去想。
耶连奴并未回话。他沉默地做着那些微小的事,眼神安定如无波的湖面,天光一丝丝沉下来,将他笼进过于安静的阴影里。
忽然,他停下动作,将那根树枝握进手心里。
“来了。”
一只古怪的生物盘桓在屋檐上。半鹿半犬,细长得可怖的四肢立在黛蓝色的夜幕下,双眸像烧红的煤块一样荧荧生光。
它低嗥着,冲他们呲出森森交错的犬牙。
“它不喜欢这棵树,它不想下来。”耶连奴说,“我们必须先离开。”
阿措点点头。她的心跳得太快,快到刺痛她正盯着一只远道赶来,只为吃掉她的妖怪。
嗟山说过,“罔象畏虎与柏。”这世间造墓的人,会在墓上树柏、路口摆放石虎,便是为了辟这门子邪。
忽然,温血野兽的气味猛然扑入鼻腔。她收回视线,耶连奴已消失不见,一只高有齐胸的老虎低低咆哮着,在脚边盘绕,光滑温暖的皮毛和长尾蹭过她的大腿和手臂。
它是在催促她。
她跨上虎背,伏低身体,用全身的力量抱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