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霂一走,便是一个月。 南觅有些坐不住,与卓寒玦碰头时问起殷霂。 卓寒玦眼睛很大,眼角微微下垂,瞳仁像琉璃一样清澈。当他微微瞪大眼时就显得干净又无辜,卓二茫然地摇摇头:“你也知道他身份尴尬,在外头我们都当不认识。这几日只听说他在宫里好好的,没什么消息。” 他二人约在茶楼听戏见面,今日正是轮到许诺的场次演出。南觅拾级而上,见到茶楼里摩肩接踵,人群涌动。 走到厢房看见卓二已经来了,南觅颇好奇,正想叩门去问他今日人怎么这么多,旁边兴奋的观众早已一一解答。 “你说的是真的?姜渺今日真要来替樊素伴奏?” “你看今日这么多人也知道,此事十有八九。” “我就是太诧异了,多少人一掷千金见她一面,她竟如此轻易来替樊素做衬,那岂不是输他一等?” “樊素如今已将吴无乡都盘下来,脱了贱藉,现在起码也是个商。以后你也得喊人家一声老板了。” 南觅自然知道樊素便是许诺的化名,只是他竟脱籍……说是厢房,不过拉了个帘子。但佟久守在外面,说话也不用很担心。 她徐徐坐下,拈了个蒸角儿缓解一下肚饿,一边问出心中疑问。 卓二无奈地叹气:“原先我想着既然许诺是那样出身,让他假死后来卓府显然更安全。谁知许大也是个人物,深陷污泥也能爬出来,如今竟为……那位办差。不过是小小脱籍,略加恩惠罢了。” 南觅震惊得半响说不出话来。 她下意识地说:“三娘嫁过去……怕有危险。” 卓二似是未想到她第一个反应是为三娘担心,当下心中微暖。他向台下望了一眼,利落的侧脸泄露了骨子里的那点生杀予夺的矜气,浅色调的眸子又清澈得似是能一眼望到底,能窥见他心底的坦率真诚与热情,他扬起嘴角一笑:“我这个当哥哥的都不急,你倒是急上了。” 南觅不赞同地摇头,急切地说:“许郎君已是罪臣之后,如今却为当今办差,做的还是幕后肮脏之事。当今不担心他是罪臣之后心怀恨意吗?会不会过河拆桥?而他心思又能真的这么纯粹吗?从一个戏子爬到如今,可想而知许郎君一路犹如钢丝过桥,行差踏错一步就是危局,只怕他已不是三娘记忆中的青涩少年了。” 卓二抿了抿嘴角:“即使我很想她离开许大,即使日后他们会变成一对怨偶,那也是三妹的选择。我只会为她感到痛惜,然后竭尽全力帮她实现所有的愿望。” 南觅颓丧地低头,长睫灰心丧气地垂下:“你是对的。但愿是我杞人忧天。” 卓二又扬起笑安慰她:“你也别替她担心。用我大嫂的话,三妹自小就是个傻人有傻福的,定能逢凶化吉。”说到傻人有傻福,想必是很温暖的回忆,卓二开心地眯了下眼睛,像个骄傲的向日葵。 卓二在长安一呼百应,狐朋狗友众多,到哪都有知道他的人。光是与他坐了一会,就有许多朋友看见门口的佟久进来打招呼。所幸南觅今日换了男装,才没有惹出多余的麻烦。 忽然楼下观众骚动了起来,却是一声如泣如诉的弦音穿透人群,姜渺头戴帷帽,穿着一身素白纱裙,露出的手白得和纱衣一般,修长的手指戴着嫣红甲套。美人虽不露脸,也看得出纱幔后的风华绝代。 突然琴音被更大的杂音取代,楼下人群被迫分开,人群之中走来的是……南觅震惊地睁大眼睛。 耳边听见卓寒玦忍不住的低笑,和他清澈朗润的声线:“哟,说曹操曹操到,那不是殷三这浪荡子。我听见姜渺在这就知道他肯定要巴巴地跑来。” 南觅取了茶壶替卓寒玦倒茶,清茶缓缓注入茶杯,升起来的氤氲雾气隔在二人中间。 与二楼厢房的静谧相比,楼下却很是热闹。殷霂往常均不修边幅,今日却看得出好好打理了一番,穿了绣工精致的锦袍,还束了金冠,从发丝到指尖一丝不苟。看得出他与姜渺极熟,姜渺特意停了琴声,掠起帷幔向他行了一礼,帷帽内果然倾城色,眉如新月,唇似樱桃。连南觅都有些看迷了眼。 许久未见殷霂,南觅因担心他是否在宫里出事而有些寝食难安,殷霂却是过得很好的模样。一双桃花眼笑得写意风流,薄唇噙着笑意与美人谈笑。还颇大手笔,点了姜渺许多花枝。一副要捧场的模样。 南觅见他无事,心里的担心卸下,轻松了几分,但转瞬又有些心酸悲楚,只觉得一颗心好像被反复碾来碾去,提起又放下的动荡不安。 只想着自己视他为好友知己,他却未必想和自己做这个朋友。 南觅一时思绪纷纷,一时想也许两人差距太大,她不过一介平民,而他是王公贵族,平时生活都不一样,又有什么可谈得来的。可笑他不过平日和蔼了些,她竟生出企望。一时又想何必如此,说清楚些难道她还会纠缠他。 对面卓二疑惑地喊了她一声她才勉强回神。 南觅神色藏在腾起的雾气下,只淡淡一笑,告诉卓二:“姜渺太美了,我都看痴了。” 卓二还是笑吟吟的样子,清爽朗润的声音飘荡在厢房:“你和殷三眼光倒很相同。姜渺是殷三的心头好,我就没看出姜渺哪儿好看了。” 南觅忍了又忍还是颇自虐地问道:“他很喜欢姜渺?” 这不是一个难回答的问题,卓二面上却有些为难,思索半响才说:“这个问题你问旁人肯定答不上来,只问我是问对了。你也知道他皮相出众,多的是小娘子朝他掷花果,出门被堵着看也是有的。但他不是个好女色的性子,有时很绝情,有个小娘子追了他几条街,摔在他面前也只装作没看见。 但有次我和他在临街茶楼对坐,他瞥见街上姜渺抬起车帘。只一眼,他直接跳下二楼去拦住姜渺车辆。也成全了他荒唐名声。我不知他是否喜爱姜渺,但姜渺于他大概是和别的小娘子不一样的。 照我说,多情总被无情苦。他伤了这么多小娘子的心,我倒是盼着有人能让他吃点苦头。” 南觅垂首,面上漾起清淡一笑,笑意却好像未进入黑白分明的眼睛:“殷郎身世多舛,若是有人能为他红袖添香,也是好事一桩。” 卓二哼了一声:“你这样显得我很坏心眼啊。” 佟久突然进来禀报,称卓三娘派丫鬟音珮前来寻卓寒玦,说有急事。 卓二看一眼南觅,直接邀请她同去。南觅心领神会,现在应当没有比那药物的事更急的了,如若不是,大不了就当去卓府做客。 他二人匆匆下了楼,却没见到许诺。南觅站上车辕时似有所觉,回头一看只看见殷霂侧过弧度精致的下颌在与人谈笑,嘴边还是甜甜的笑涡。她一时不知是失望还是庆幸,终是踏入车厢了。 挺好的。她对自己说,总归是相知相识一场,希望他一切都好,即使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却错过了在她踏入车厢那一刻,殷霂向这个方向暼来,全无笑意的眼神。 来到侯府,据卓雪所言,她今日发现假死药及解药均少了一颗,此事非同小可。 偷药之人在暗,他们在明处,一日不查清就是把柄在人手,十分被动。若是那人用假死药来害人,他们如何说得清为何制这药?! 卓二直接下令:“你这院子要查。看是哪个下人手里不干净,你近日可宴客?什么时候发现丢了?” 卓雪也很着急,语气不稳地说:“我将匣子收好后就一直放在平日存放药物的柜子,平日也没有打开过,今日我打开柜子突然想查看一番,才发现不见了。 这药自姐姐上次带来就一直放在此处未动过,这月我几个好姊妹都过来玩,我这院子也没旁人了。” 卓二捏捏眉心:“二哥替你查,你别轻举妄动,也不用担心。横竖那药丸上又没刻你的名字。那人只拿一颗,就是心虚有鬼。咱们明人不怕暗鬼,好好查便是。” 卓雪听话地点点头。 南觅看着装药的柜子,突然说:“此人偷药无非两个目的。一是自己也有用途,且知晓三娘处有这药;二是意图你们自乱阵脚,然后对付三娘。 我观府内众人相处和煦,应当是没有明争暗斗的。外人也不可能拿着一颗药丸就指认卓三娘。 但为了确保安全,我先将此药拿回去。万一有人跳出来,我也说得清此药来历。” 卓二刚也想到此点,但也同她话里的原因一样,三娘一个闺阁女子,又有什么仇家要对付她呢。南觅不提,他是准备自己拿走的。如今放在她那显然更合适,只是,这一欠再欠,他欠南觅的就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