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动着协议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摩擦一般,刺耳的很。
“没有问题,签了她。”
厚厚的协议,扔在了面前,纸张铺面的风,一阵沁骨的寒凉。
女人想要细看,男人的手,指向了最后一排,将上面的字遮住了大半,只余下了那空白处等着她签名的位置。
“晚晚,你签了这份协议,我们尽快有个孩子,妈妈以后就不会为难你了,我们好好过日子,我会尽我的努力,对宝宝好的。”
迟疑着,犹豫着,臻晚晚在喊,不要签,不要签字,可是,那个男人,结婚三年的丈夫,第一次对她那么和颜悦色,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呀,第一次,里面不是冷嘲热讽,不是无视的冷漠,而是渴盼,也许,他也想要个孩子,也许,有了孩子,一切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臻晚晚,三个字,落在了纸面之上。
半空中,是谁痛极恨极的一声哭嚎,心底深处,是谁,冰冷荒凉人生的最后一点无法磨灭的企盼。
“阿笙,我会救你的,别害怕!”
“晚晚,别怪妈妈,一切都是命!”
“臻晚晚,你存在的意义就是如此!为了你的姐姐,你不是一向最喜欢姐姐吗?”
向歌,母亲,父亲,他们的话,为什么她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
她捂住了耳朵,无声地尖叫,却有一声冷笑自心底传来,笨,为什么还不明白呢?他们在商量着,让你死呀,你是多余的那个,他们都不在乎你,没有人在乎你,没有人想要你活着。
你的存在,只是为了延续另外一个人的生命。
“晚晚,抱歉,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可是,现在只有你能够救阿笙了,阿笙的心脏已经无法负荷了,你是她妹妹,你和她的心脏完全配型成功,你,你要恨就恨为什么自己要嫁给我吧,一切都是我的主意。”
男人好看的桃花眼中满含着歉意,却帮着医护人员坚定地将她固定在了手术床上。
厚重的窗帘遮住了窗外大部分的月光,房间之中一片昏暗,唯有靠近床头的位置,因为角度的关系,有点点泄入的月光,点缀着床上女人的脸庞,那是一张苍白的,恐惧的,哀求着的脸。
隐隐的喘息声,若有似无的呢喃话语,似是痛苦,似是惊惧,本来只是打开一点门缝,想要看一眼她是否安睡的男人,在听到这隐约的声音之后,立马直接推开门,冲入了房间。土坑大亡。
臻晚晚的唇张张合合,发出了模糊难辨的声音,她的脑袋左右摇晃,像是在躲避什么一般,额头上满是汗水密布。
“晚晚?”
“晚晚,醒醒。”
程思迟站在床边,小心地推着臻晚晚,想要让陷入他无法干涉的梦魇中的女人清醒过来。
“不要!”
他终于听到了臻晚晚嘴里不断呢喃着的话语中最清晰的一句,下一刻,臻晚晚面上的惊恐化为一点扭曲狰狞:“杀了你!”
“我要杀了你们!”
她重复着这两句话,而她的手,在半空挥舞,啪的一声,甚至打在了猝不及防的程思迟的脸上,那里瞬间红了一片,可见臻晚晚梦中有多么大力地挣扎。
程思迟根本顾不得感受被臻晚晚扇了一巴掌是个什么感觉,他眉头紧蹙,紧紧地攥住臻晚晚挥舞的双手,然后,将女人紧紧地揽在了怀中:“臻晚晚,是我!”
“你快醒过来,你只是在做梦!”
“滚开!滚开!”
臻晚晚感受到了禁锢的力量,那一刻,睡梦中正在重温前世最后一刻被禁锢在病床上的一幕的女人,近乎疯狂,她挣扎着,哀求着,怒骂着,却都是无用,唯有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那个告诉她自己无法生育,只能够做手术才可以的医生,那个姐姐介绍的,丈夫陪着去见的医生,拿着一把锋亮的手术刀,一步步,接近她,她求救,她向着能够看到的,能够想到的每一个忍耐求救,可是,他们都没有看到她,他们看着的,只有另一边病床上躺着的臻致笙。
“我不想死!”
“谁来救救我!”
“救救我!”
臻晚晚的唇不断吐出哀婉极痛的呜咽,却始终不愿意睁开她的双眼,她陷入了过去的梦魇之中,无法走出。
“臻晚晚!我命令你,马上醒过来!”
一声厉喝,将臻晚晚昏沉在那一片血色中的脑子震得一愣,下一刻,一个温热的极尽温柔的吻,落在了她的唇角,脸颊,眼睑,耳际,脖颈,那一个个吻,含着程思迟所有的情感,含着比他无法出口的太过炙热的感情,温暖着,那个在梦中,一步步冰冷死亡的心,温暖着,那个无人理会的悲哀痛哭的灵魂。
“我在这里,臻晚晚,我会保护你,晚晚,醒过来,不论发生什么,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晚晚,我爱你”
程思迟喃喃着,他的声音轻轻的,低低的,暗夜中,却仿佛是一股暖流,流入了臻晚晚的心间。
从来不曾在她清醒之时诉说出的那一声我爱你,就在这暗夜之间,在这梦魇轮回之时,自他的唇齿间溢出。
“别怕。”
男人不断重复着:“晚晚,别怕,我在。”
“别怕,我在。”
他抚摸着她的脸颊,抚摸着她的发丝,他用自己滚烫的一颗心,捂着那个战栗的快要痉挛的娇小身影。
“呜呜”
一滴晶莹的泪水滚落在脖颈处,烫的程思迟心里跟着紧缩:“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了,晚晚,你放心,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了,绝对不会的!”
他不知道她受过什么苦,不知道她的梦魇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让这个在自己面前一直坚强,冷静,偶尔牙尖嘴利的女人,在睡梦中,留下泪水。
他只是,用他的方式,保护着她,安慰着她。
程思迟不断地诉说着,而臻晚晚,则是慢慢地,平复了呼吸,和缓了容颜,她没有再痉挛颤抖,只是,手紧紧地攥着男人的领口。
“别丢下我。”
她没有张开眼睛,她累极了,神智渐渐地沉入更底层的睡眠,只是,这一次,梦魇不再,自始至终,她没有看到要求出口的那一瞬间,男人眼中浓烈之极的情感:“好!”
清晨的阳光洒落在脸颊之上,暖暖的,像是温暖的水拂过一般。
臻晚晚张开眼睛,望见的就是站在窗前,一手拉开厚重的窗帘,整个人,像是沐浴在阳光中一般耀眼的男子。
“你醒了?”
转身,方才那一刻光亮的魔咒因着男人的话语被打断。
臻晚晚没有注意到男人浓重的黑眼圈。
“你怎么在这里?”
她的嗓音沙哑的厉害,方方出口,便被自己像是砂纸摩擦一般的声音吓了一跳。
“这是我的房间,这里的每一个房间,里面的每一样东西,都是属于我的,包括你,你说,我为什么不能够来这里?”
男人霸道的宣誓让臻晚晚气恨:“程思迟,你别太过分。”
她隐约记得暗夜中的梦魇,却不记得他的安慰,他的陪伴,她自己的要求,他的一声好。
“好了,别白费力气了,你现在在我的地盘上,一切都要听我的,现在,你需要好好休息,起码,把你那难听的嗓子养好。”
程思迟毒舌起来完全没有了绅士风度。
臻晚晚一手抚着自己一开口便有些刺痛的嗓子,然后,有些狐疑地望向程思迟:“别是你对我下药了吧?”
要不然怎么好好的,嗓子这么疼。
“你把我想的也太小儿科了吧。”
程思迟没有因为臻晚晚的话语而生气,反而是弯腰,凑近了臻晚晚的耳际,蛊惑般地说:“若是让我选择,我会下一种可以把你直接吃了的药。”
“你!”
在臻晚晚抬手的一刻,程思迟迅速地直起了身子。
“你的脸怎么了?”
直面跟前,臻晚晚注意到了的不止是程思迟的黑眼圈,还有他一边脸颊上微微泛着的红。
“唔,被某只可爱的小猫咪招呼的。”
眯了眯眼睛,程思迟狭长的凤眸笑的风情无限,即便他的脸色憔悴,却也让人眼前一亮。
“你难道不会躲吗。”
恍惚间,臻晚晚脑子里窜入了男人低沉的温柔的声音,别怕,我在。
那样轻轻的,仿若对待最珍贵的宝物一般的声音,这样的四个字,一旦想起,一旦任由它的种子在脑子里方方坠落,便像是蒲公英一般,不需要施肥,不需要精心的照料,只要有那一方接纳的土地,便迅速扎了根,发了芽,生出了连她自己,都无法预测的变化。抬眸,望向笑的邪肆的程思迟,臻晚晚的唇动了动,终究没有问出声来。
她的心,想要问一句,程思迟,昨晚,你是不是一直陪在我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