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是什么人?”容哲修目不转睛的盯着林慕白。
那一刻,林慕白在年幼的孩子身上,看到了寒凉之意。不管是在什么时候,孩子对母亲的期待,就如同母亲对于孩子的期许,是一样的执着。
“我是什么人,难道你不清楚吗?清河县林氏医馆,林慕白。”她眸色微沉,心知怕是有人在外头对容哲修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否则他不会无缘无故冷语相加。
就好像上一次,他也是这么疯狂。
在对于生身之母的事情上,容哲修是最容易崩溃的。那是他内心深处最脆弱的地方,也是最不能让人触碰的禁区。
“还有呢!”容哲修冷问。
“还有就是恭亲王府侧王妃。”这是她所有的答复。
可是下一刻,容哲修发疯似的掀翻了桌案,桌上的杯盏茶壶悉数打翻在地,碎得四分五裂。哗啦巨响,震得林慕白也跟着心神一震,屏住呼吸去看眼前如此疯狂的孩子。
他才六岁,可是有时候疯狂得让人害怕。
尤其那双发红的眼睛,就像他爹迷失本性时的模样。
“你们都骗我是不是?都觉得我小,所以好欺负?”容哲修冷笑,用力将帷幔扯了下来,“我告诉你们,我什么都知道了!我都知道了!是你们害死我娘的,是你们对不对?”
“你胡说八道什么?”林慕白冷了眉目。
容哲修浑身轻颤,“你和我爹联手杀了我娘是不是?如果不是,为何你的失忆是从六年前开始的?而我娘也是六年前死的!我都听到了,听到他们说,就是你们害死她的。”
林慕白的指尖死死抠入木扶手中,一双冷眸直勾勾的盯着眼前面目狰狞的孩子,“他们是谁?”
“你别管他们是谁。我只要求证,是不是你和我爹杀了我娘?”容哲修歇斯底里。
“你不是来求证的,你是来兴师问罪的。”林慕白眸色迷蒙,“你宁可信他们也不信我?容哲修,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世上之事谁能说得清楚?你娘不是我们害死的,你听清楚了吗?”
可容哲修哪里肯罢休,对于母亲这件事上,他从来学不会冷静,也学不会思考。也许是他,真的太想有娘在身边,太想娘了。想得人,心里都发狂。
“那你告诉我,你既然不是我娘,此前跟我爹素不相识,为何我爹见着你就痴迷不悟?为什么我爹的病拖了六年,最后是你治愈了他?我爹是个那么骄傲的人,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寻常女子执着成这样?我一直以为爹是为了娘才生病,现在我才知道,我爹原来是在找你!”容哲修咬牙切齿,眸色通红。
“林慕白,我看错你了!没想到你这么心狠手辣,你跟我爹根本不是素昧平生,你们是早就认识的,所以那一天,我爹才会发着疯似的去追你。他认得你,而你城府之深,竟然一直在演戏,一直在骗我。你们明明认识,还要装作素不相识!”
“我恨你们!我恨所有害死我娘的人,恨所有欺骗我的人!林慕白,我最恨的就是你!你把我当个傻子一样,玩得团团转!”
容哲修夺门而出。
身后。林慕白怒喝,“我是你娘!”
脚步顿住,容哲修满脸是泪,“以前我还想过,若你生下我爹孩子,那我还能考虑喊你一声娘,可是现在林慕白,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信你!我一定找出我娘当年的死因,那些害死我娘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不管是谁都得死!”
身子,颤抖得厉害。
有的时候,人会莫名的绝望,因为哀莫大于心死。可转念一想,所谓的绝望只是没有达到自己的期望罢了!若说是心死,六年前就该死了,不是都活过来了吗?死都死过一回,还有什么是不能接受,不能扛?
这世上,该死的人太多。
他们都没死,那自己这条命,就该好好留着。
该算账的算账,该偿命的偿命。
黑的白的,都该有个去处。
明恒在愣了,什么情况?
“去追他,别让他出事!”林慕白垂眸。
明恒飞奔而去。
世子爷可好些时候没有这样疯狂过了,但依照明恒的经验,每次世子爷发火很多时候都跟死去的恭亲王妃有关。那么这一次冲着林侧妃发火,也是因为先王妃?
林慕白坐在那里,只觉得全身的血液一股子全往脑袋上冲,有那么一瞬的脑子空白。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等着心绪的平复。
孩子始终是孩子,很多时候不能跟孩子计较,但是说这些话的人,到底用心何在?到底意欲何为?
静下心来的时候,如意已经急匆匆的跑回来了,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脸惶恐的盯着林慕白,“师父?你没事吧?世子爷伤着你了吗?”
林慕白摇头,“我没事,你帮我办件事。”
如意喘着气,“好!”
望着高悬的“祥福楼”三个字,林慕白深吸一口气,而后长长吐出。
“师父,我问过了世子爷身边的那些人,都说世子爷就是从这儿出去之后。表情才不对劲的。”如意望着祥福楼的招牌,“侍卫们说,世子爷以前就很喜欢来这里吃东西。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了,好像是世子爷听说先王妃就是在这儿跟殿下”
如意顿了顿,没敢继续说下去。
“他们是在这儿相识的,当时她是个乞丐头子,在这一处横行无忌。而后”林慕白哽咽了一下,“她偷了他的东西。”
如意愕然,“师父,你怎么知道的?”
“殿下自己说的。”林慕白面无表情的垂下头,“进去问问吧!”
进得门去,店小二和掌柜见着是个坐木轮车的,倒也没怎么注意。但如意取出了恭亲王府的腰牌,吓得掌柜都跟着点背哈腰的过来,“二位这是”
“世子爷在哪桌吃的饭?”林慕白问。
“世子爷以前就是这儿的常客,他的位置一般来说没人敢动,都一惯留着。后来世子爷出京了,咱们才敢招待其他客人。不过这段时间听闻世子爷回来了,咱们掌柜怕误了世子爷的喜好,所以又把那一桌腾出来了!”店小二忙将林慕白引到前面那一桌。
林慕白的瞳仁缩了缩,突然道,“如意你过去吧!”
如意微怔,应声道,“好!”
“方才这旁边还有谁在?”如意望着店小二。
掌柜的只负责结账,倒也没太注意周边环境。
店小二想了想,“世子爷来得有些晚,刚好过了晌午的饭点,楼里吃饭的人少。如果小的没记错的话,方才这旁边就一桌。一个是穿蓝衣服的,一个穿着灰衣服。他们比世子爷走得早,他们走了之后,世子爷就急匆匆的离开了。”
“这两人什么面相?”林慕白问。
掌柜摇头,俄而望着沉思的店小二,“你好好想想。”
店小二道,“一个有些消瘦,一个有些是方脸。”
如意蹙眉,这消瘦和方脸的人,多了去,怎么找?
林慕白垂眸,“如意,你去拿执笔过来。”
“我去我去!”掌柜慌忙走开,不多时便拿了执笔落在案上。
“如意,研墨!”林慕白捋了袖子,执笔在手,“小二哥,烦劳仔细想想那些人长得什么模样。你来说我来画,若是错了也没关系,咱们重新再来就是。”这件事,林慕白势必要弄清楚。
店小二原是有些紧张,听得林慕白道,错了也没关系重来就是,便开始仔细回忆那两个的容貌。
这涂涂改改的,最后终于出来两张绘影图形。
掌柜的看了半天也没多大印象,店小二点了点头,“差不多就是这副模样!就是这两人,也是个生面孔,平时在祥福楼里没怎么见过。”
“是生面孔?”林慕白蹙眉。
店小二连连点头,“对。小的别的本事没有,这记性还是不差的,尤其是这儿的堂客,小的看上一眼就能记住。第二次来才不会喊错名字,所以这两个人肯定是第一次来,此前绝对没有来过。”
如意转头望着林慕白,却见林慕白的面色愈发难看。
“这事不许再提。谁来都别说。”林慕白临行前叮嘱。
如意推着林慕白走出祥福楼,“师父,那现在该怎么办?很可能是这两个人说了什么。”
林慕白重重合上双眸,“我只想安安静静的生活,弥补从前的亏欠。可为什么就连这样的要求,都做不到?为什么都来逼我!为什么?”
“师父?”如意慌了神,“师父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只是一时之间有些心疼了。”林慕白捂着心口,“如意,你说若我们不曾来过京城,该有多好?我们开个医馆,以后过平静的生活。”
“师父,当初师父就问过我,若京城是个火坑还愿不愿意跟着你,如意当时的回答是肯定的。那么现在,如意也不会后悔!”如意俯身蹲下,“师父,经过了红绡姑娘的事情,如意明白了一个道理。人只要活着,就必须挣扎,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得活下去。比起那些死去的人,咱们已经很幸运了。”
林慕白笑得惨烈,“是啊,已经很幸运了。”
可谁知道,这场幸运的背后,隐藏了多少的爱恨情仇?说不清道不明,偏偏还不断的折磨与被折磨之中纠缠。
“师父你别担心,如意会永远陪着师父。”如意握紧了林慕白的手,笑得这样坚定。
如意是个好姑娘,林慕白没有看走眼。
“帮我做件事。”林慕白道,“出城往东三里有个破庙,那里有个狗洞,你帮我送封信过去。”
如意虽然不明白师父怎么知道出城往东三里有个破庙,但既然是师父说的,如意也不疑有他,照办就是。但目前,如意先得送林慕白回去。
回到恭亲王府的时候,容哲修还没回来,明恒也没回来。
但容盈已经回来了,此刻就在回廊下站着。
细雨绵绵中,那俊彦的容色就像刀斧雕刻般僵硬生冷,可回眸看她时,却融化了所有的淡漠疏离。他负手而立,一袭藏青色的袍子在风雨中瑟瑟作响。
木轮车慢慢的靠过去,林慕白微微红了眼眶,却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悸动与疼痛。
“你回来了?”她低语。
前身微屈,他以指挑起她精致的下颚,单手撑在她身后的椅背上,“修儿对你发脾气?”
林慕白没有说话,只是朝着她苦笑一声。
“孩子不懂事,伤着你没有?”他继续问。
她摇头。
他松了手,直接将她打横抱起,缓步朝着房间走去。彼此之间沉默寡语,什么都没有再说。直到房门合上,他就着软榻坐下,将她温柔的抱在膝上,才将下颚抵在她的肩胛处开口,“这事,蔷薇都与我说过了,你就不想说点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我说,我是你娘。”
他如释重负的垂下眼帘,微光里。根根分明的睫毛仿佛被风吹动,有些轻微的抖颤。可门窗紧闭,何来的风?不是风动,是心动了。
“他说,他会找出他母亲的死因,会杀了所有害死他母亲的人。”林慕白突然鼻子一算,眼前蒙了薄雾,什么都看不清楚,“他觉得那些害死他母亲的人,也包括我。”
最后那四个字,她说得极为低沉,音若蚊蝇,仿佛只有自己能听得见。她低头,似乎要将心中的疼痛降到最低的程度。可是一不小心,又好似扯动了心里的伤口,让自己变得更加狼狈不堪。
“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