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子山的夜晚静悄悄,粮仓所在的旧营垒,稀稀疏疏几个巡夜的士卒,点着火把懒洋洋的穿梭于一个个四方形的木制储粮仓之间。
之所以没有按照常规粮仓那样挖地窖,是因为这里只不过是临时存放粮草的地点,等转运完毕后,就会被废弃,犯不着进行土工作业。
不远处的一处土丘上,杨忠和斛律羡蹲在一块大石头上,查看着防守极为松懈的粮仓,二人皆是心思复杂。
“确实,他们办事太随意了点。”
杨忠压着声音说道。
“对于缺粮的关中来说,这么随意的安置好不容易搜集到的粮草,有点草率吧?”
斛律羡这话像是在说服自己一般。
“那我们现在该如何?”
他疑惑问道,眼睛却死死盯着对面巡夜的士卒。
“今夜就在这蹲点蹲一晚上。”
杨忠不动声色的说道。只要是狐狸,总会露出马脚的。到时候要是能抓个俘虏,就可以搞清楚对面有什么动静了。
正在这时候,山丘上忽然一阵阵细微的震动,像是有马匹在冲刺一般。
斛律羡之父斛律金习匈奴之战法,耳贴地听声就知道骑兵的距离。斛律羡也学了点皮毛,顿时明白是有大队骑兵前来,很可能来者不善!
“快看!”
杨忠拉低了斛律羡的身体,二人几乎是趴在山丘上了。
山丘下不远处的大路上,一条火把组成的长龙鱼贯而入,已经杀入鹰子山旧营垒当中,顿时打杀声一片。
那些骑兵当中有些人翻身下马,将装有勐火油的罐子抛入屯粮的储粮栈之中,顿时粮仓内火光一片,到处都是燃烧的痕迹。
“看来,是有人帮我们把这事给做了。”
杨忠意兴阑珊的说道,事到如今,倒是不必再派人去襄阳向刘益守去请示了。
“呃,杨将军,你看,怎么有些不对劲呢。”
斛律羡有些疑惑的问道。
他指了指远处正在焚烧的粮仓,按道理说,粮食一点就着,再加上勐火油的助燃,现在应该火光冲天才对。可是他们在一旁隔岸观火了半天,却发现火势竟然越变越小!
有几个储粮仓,那些木架子烧光后,火就熄灭了,让人看得目瞪口呆。
杨忠也不是瞎子,看到如此显眼的破绽,他喃喃自语的说道:“得亏是有人帮我们踩坑,这粮仓里装的只怕是沙土,专门来赚我们兵马的。”
他这话没错,斛律羡亦是无声叹息。
二人心中满是庆幸与后怕。
要不是有人帮他们在前面试了一下,只怕这次倒霉的就是他们了。连粮仓都是假的,又岂会没有援军?
似乎是要验证二人的想法一般,丹水岸边忽然有大队的兵马上岸,也不知道是藏在什么地方的。那些人冲上岸就朝着鹰子山的粮仓而去。
放火的那些骑兵很多都已经下马,就算明白过来中计,整个队伍已经失去了速度。面对拿着步槊,身穿铁甲的精兵,完全没有招架的力气。
战斗从一开始,几乎就是一边倒的状况。突入粮仓内部的骑兵如同麦子一般被砍倒,队形顿时大乱,几乎是一瞬间就失去建制,处于各自为战的状态。
“忽然有点理解为什么主公在襄阳一直呆着不动了,现在的世道太凶险,坏人好多啊。”
在山丘上看了半天的“打斗戏”,斛律羡忽然冒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
“确实啊。”
杨忠也感慨的叹息了一声。
做个假粮仓钓鱼,埋伏着精兵去掩杀失去速度与防备的精骑。下这个套的人,心思不是一般歹毒。
想想刘益守整天都跟类似的混蛋打交道,现在还能活蹦乱跳想干啥就干啥,也当真是不容易了。
他们二人来得最早,从一开始观察防备松懈的粮仓,到不知是谁家部曲的精骑偷袭,再到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伏兵将那些精骑一阵乱杀,全都是一个不漏的全程目睹。
堪称是地地道道的“观棋不语真君子”。
等两边杀得满地鸡毛,偷袭粮仓的精骑狼狈退走之后,天都都已经蒙蒙亮了。
“今夜当真是不虚此行啊,多亏你之前去侦查了一次。”
杨忠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冻僵了的身体,感觉到一股深深的疲惫。
战局的凶险程度,远超自己预料。想想自己之前的急不可耐,杨忠有些惭愧,深感刘益守才是乱流之中从容处断的真英雄。然而哪怕是这次,刘益守也差点着了关中那帮人的道。
要是今夜偷袭粮仓的是他身后这“五百勇士”,估计能逃回去的不会剩下几个。
“杨将军,如今我们要怎么办呢?也没有敌军粮仓给我们袭击了啊。”
斛律羡问了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
“先回转广平郡老河口市,然后派人回去将此事原原本本的回报给主公吧。”
杨忠言不由衷的说道,他现在是多么想立刻带人过来,把这些伏兵痛打一顿啊。可惜时机已失,为之奈何?
有时候战机就是这样转瞬即逝的,今夜若是带了那五百多壮士前来,玩一出“黄雀在后”,那真是美得很。
“嗯,回去吧。杨将军,这次虽然没有功劳,但是也没有损失,主公不会怪罪的。”
斛律羡也很无奈,其实他们二人心中的预期,都是希望这次能把达奚武部的粮草一把火烧掉。然而,似乎结局早已注定,如今没有入套,已经是万幸,没法奢求更多了。
来的时候意气风发,逃跑以后却狼狈不堪,如同丧家之犬。窦泰所统帅的偷袭队伍被人打了闷棍,死伤惨重,来的时候有两千骑兵,回去的时候,剩下的人不过十之二三,而且人人带伤。
一路狼奔猪突到邓县正北面百余里地的丽县,这帮人才惊魂不定的在城外扎营,他们甚至都不敢入城,哪怕丽县的县令已经送来降表,信誓旦旦与崔氏兄弟毫无瓜葛。
临时营地的某个军帐内,祖珽面色惨白的趴在地上,屁股上还插着一支剪掉了大半,只剩下很短一截的箭失!
他身边的高澄倒是毫发无损,虽然他几次遇险,但乱战中窦泰一直都关照着他,所以没吃什么亏。
医官进来帮祖珽拔箭,止血,上金疮药。这才对这个倒霉蛋嘱咐了几句,离开了军帐。
看到祖珽的狼狈模样,高澄想笑又心中悲苦,恨死了祖珽的“奇谋”,也恨死了设这个局的王八旦。
当然,他并不知道是韦孝宽设的局,如果知道,估计会更生气。
“当初是你说可以偷袭南乡的,现在如何?”高澄没好气的问道,祖珽对此无言以对。
这件事非常蹊跷,似乎是有人故意等着他们一样。这让高澄不由得怀疑自己军中有叛徒。特别是窦泰身边的人,更是值得怀疑。
要不然,达奚武等人弄个假的粮仓,还在周边埋伏兵马,岂不是闲得没事找事?
“世子,窦泰身边,是不是有叛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