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沉了下去。
城头上旌旗随风招展远地里的灯火未尽,依稀似有人喊马嘶仍于耳畔聒噪不休。
两个时辰前漠北的第一支轻骑在官道现身,叫他们以逸待劳于城外打了个最漂亮不过的伏击。如今那一众人已在十余里外安营扎寨,战书亦下,是真真切切的就在眼前了。
秦采桑轻悄地与巡视的兵士擦身而过,终于在城楼一角寻着姜涉。这一切都给她料个正着,星夜兼程他们也终于及时赶到,虽则人手比起城下似还差了些去但借着地利想来总能挨到史钦来援。可她觉着姜涉似乎并不开怀诚然是胜负未定前途未卜,但或许……也会与这满城百姓有关么?
姜涉没有回头,却像也感觉到她的来到“秦姑娘来了?”
“嗯,阿诀四处去看了也开了些药他说多数人只要有粮就还能撑得住。”秦采桑应了一声想了想终于还是说道“不过……金刺史还是没打算走。”
姜涉轻轻点了点头,“金刺史忠于职守,就由着他罢。”
秦采桑倒也没有多言,只走至她身旁,望向茫茫寒夜里那帐中灯火,“姜兄你说,他们明日会攻城吗?”
“也许吧。”姜涉道,“不过也未必,今日那使者甚是狂妄,倒好像故意要激怒我一般,难说不是阿鲁那骄兵之计。”
“是啊,那小子确实很狂妄,我都不想拦着小德子动手。”秦采桑想起那使者一副颐指气使模样,也不由得点了点头,“不过姜兄这样一说,我倒也觉得他有些做作,明明才吃了败仗,却还要挑衅,是奇怪得紧。会不会其实他们也没有多少人,不敢轻易动手?”
“他们人手不少。”姜涉摇了摇头,“漠北铁骑,探风先行,百人成队。今天这一支先手便得有五百余人,后来赶到扎营的亦足有千人,后续大部恐怕真有万人。咱们是占了地利,攻其不备,才能取胜,但他若真要硬攻……”她偏头看了看城头飘荡的大旗,轻轻叹了口气,“尚副尉后日就算及时赶到,凭细柳营这几千兵将,我也……不过阿鲁那一向诡谲多端,恐怕还是想先探清咱们虚实。”
“是哦,知己知彼,才好百战不殆。”秦采桑恍然地点了点头,“姜兄这么一说,我倒觉得那厮还真是狡猾。诶……姜兄笑什么?”
“没什么。”姜涉回过头来看着她,作了副凛然之态,仿佛方才根本未曾发笑,“不过不论如何,他手头上应没多少攻城器具,若要强攻,其实也不容易。”
“嗯,看来他明天就算真来,应该主要也是试探。”秦采桑觉着十分合理,不觉舒出一口气,“那我就放心啦。”
姜涉不觉微微一愕,“秦姑娘……”
秦采桑迎着她的视线,坦然地点了点头,“对,我有点紧张。”
姜涉不觉一怔,“姑娘……”
“没有很紧张啦。”秦采桑摆了摆手,到底觉着有一点不好意思,“其实洛阳那时候,我也没有亲眼瞧见,只晓得就那么突然打赢了,不过明日我得站在这城楼上,看着他们……或许……前仆后继,我只是……就是有那么一点……姜兄别劝我待在别处,我一定要在这儿守着。不退,虽死不退。”她眼瞧着姜涉嘴唇微动,又赶紧道,“姜兄,我不是有意说些不吉利的话,我就是……”
“我晓得。”姜涉轻声打断她,“是不能退了,再退就放他们进京城了。”
秦采桑点了点头,“其实姜兄……我还有个想法……”
“姑娘请讲。”
秦采桑道:“都说擒贼先擒王,其实我可以……”
“不可!”姜涉不假思索地道,看她面色一变,又立刻缓和了语气,“并非是我小瞧姑娘,只是依我之见,阿鲁那此人疑心极重,急切间未必能寻着他落榻之处,况且营中定有提防,且不知可有其他高手,姑娘已帮我良多,我决不能令姑娘再以身犯险。再者,即使姑娘得手,望柳之围虽解,也难免厉万成有何后手能定军心,那时他兵力未失,恐为后患。有此几点,还请姑娘莫要……莫要……”
她一时忽然不知该如何说法,若道冲动,总觉太过苛责若说插手,她又本是好意若再言犯险,仿佛还有几分虚伪。便就这么突然地顿住,只是看着她,面上不自觉地带出歉意来。
秦采桑却是笑了起来,“我晓得啦,我不会自作主张给姜兄添乱的,姜兄也不用那么小心,有什么话,尽管直说就好。我就怕所有事都藏在心里,总要人猜,那反而才会疏远呢。我……我……不再想交那样的朋友了……”她忽然又沉默了一下,然后举了举手中的剑,“既然姜兄说过……那我就当姜兄是讲真的,姜兄真的无须太过拘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