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请坐。
书房之中,裴越难掩激动亲自斟茶,言语中又带着几分惊喜,与平时镇定自若且沉稳内敛的气度略有不同。此刻他仿佛不再是那个只言片语就能决定千万人生死的一等国侯,终于显露出几分他这个年纪应该有的彷徨失措。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一夜之间变得幼稚与脆弱,只不过是席先生在他心中占据着一个非常特殊的位置。
无论后面受过多少人的提携与支持,裴越始终铭记是席先生给了他青云直上的基础,如果没有绿柳庄中那些谆谆教导的岁月,他绝无可能成为如今的大人物。除了身边那些红颜之外,他相信只有席先生和谷梁对自己的帮助不掺杂任何目的。
接过裴越递来的茶盏,席先生示意他先坐下,脸上不禁浮现老怀甚慰的情绪。
虽说师徒二人心中都藏着无数言语,话题却是从遥远的西境开始。
国公爷过世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他心中藏着几分郁卒之气。席先生轻声一叹,缓缓打开了话匣子。
裴越想起在那座湖心岛上的见闻,不禁语气复杂地问道:定国公有留下关于我的遗言吗?
席先生欣慰地望着他,颔首道:他希望你能偶尔照拂裴城,给定国府留下一个种子。至于其他人,国公爷没有多言,毕竟他有愧于你的过往,不会对你提出过分的要求。
裴越缓缓道:就算他不说,我也会这么做。
席先生面色凝重地说道:国公爷这一生忠于大梁光明磊落,最后却连落叶归根都做不到,纵然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后悔过,但是假如人生能够重来,我想当初他可能会做出不同的选择。
裴越轻声一叹。
十六年前的定国府绝非如今的空架子,那时候距离裴元去世才两年,裴贞仍是大梁的国之柱石,军中对于裴家充满敬畏和尊重。只不过在皇权更替之后,面对京都波诡云谲的局势和西境大军压境的危难,裴贞毫不犹豫地领军西征,在建立不朽之功业后选择自废武功。
席先生说裴贞不曾后悔,想来是因为他反复斟酌过局势,认为自己并不具备和天家皇族较量的本钱,除非一意孤行将起兵叛乱当做最后的筹码。对于裴贞来说,他肯定无法做出那样的选择,因为他从小接受的便是忠君报国的思想,更不忍黎民百姓陷入朝不保夕的杀伐动乱之中。
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一念及此,裴越忽然彻悟席先生今夜到来的原因。
席先生观望着他神色的变化,轻声道:一直没有对你说过我的过往。
裴越抬起头来,诚恳地说道:先生请说。
席先生笑了笑,只是这笑容里满是悲凉之意,而后沉肃地说道:其实只是个非常普通的故事,连在史书上留下寥寥数字的资格都没有。席家勉强算得上官宦世家,祖辈中有数人入朝为官,最高有人做到兵部尚书。我记得幼时家中收藏着不少兵书,那段沉浸于藏书阁的日子,算是我这一生最简单又快乐的时光。
裴越隐约猜到后面的故事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