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人比她男人可泼皮得多。
她先是去单位找张全胜,堵住他就往身上撕扯,把张全胜吓得躲进男厕所,她便直接闯进去,拉上他要找领导,把个单位闹得鸡飞狗跳。接着,堵在家门口破口大骂,一骂就是一天,直骂得嘴角冒白沫。张全胜被她折磨得整日心惊肉跳,没有一点应对的办法,心想:“这是遇上个神经病吧。”
“疯老板”(当地人称结过婚的女人为二老板,张全胜便管这女人叫疯老板)几次上门辱骂,惊动大院里的街坊四邻,他撞人的事情就遮盖不住了。闹过几次后,整条巷子的人都认得她,张全胜的事情更成为片区的焦点新闻。“疯老板”没时没晌地折腾,搞得院里的邻居们很糟心,大伙儿纷纷上家来给张全胜出主意,让他去街道派出所找民警,把她抓起来!
这天,张家人刚咽下午饭,碗筷还没来得及撤下去,窗外又传进那女人的尖厉刺耳的谩骂。刚好邻居白大爷在家里闲坐,白大爷是二机厂的老职工,可这种场面他也是从未遇见过,早积下一肚子火气:“这他妈哪蹦出这么个王八蛋,搅扰得四邻不安,全胜你去让公安抓她了哇,载能行了!天天祖宗八代日捔的,多妨祖!”“去过哇,民警说载事不好管,也不能抓她,骂她她又不在乎。”“那也得找他们,不了还能找谁?这些货他妈连个单位也没有,你再去!不行,我跟你一齐去!”张全胜最不会麻烦人,“不用你,白大爷,我去。”他再次来到街道派出所。
派出所是巷尾的一处小院。所里,一位民警正躺在行军床上睡午觉。他与张全胜同龄仿佛,身上穿着件鹅黄色的粗毛线衣,外套白色菱形格线背心,硕大的黑色沿帽遮挡着他的大半张脸。旁边是张枣红色办公桌,玻璃板下压着排列整齐的照片和奖状,同颜色的木头衣架上挂着几件橄榄绿的制服,床边上摆着一个铁焊的脸盆架。张全胜小心地推门进去,探着身子往里看,刚好迎着白灰墙上一行红漆刷得半人高的大字:为人民服务。他轻手轻脚地往里挪,试着把睡觉的人惊动起来。民警刚刚醒来,耷眼撇见是他,又眯上眼。
“哼哈,廖师傅,睡觉了?”他用明知故问来开场,腿没过去笑声先过去,哈着腰点着头,手直往左右裤兜里揣摩着烟。他在这里,不像是有冤情来告状的,倒像是做贼心虚,身上背着可疑案件似的。
廖民警从床上坐起来,弓着上身,崩着脸皮,还没从睡梦中醒过神来。
“嗯,老张,你来了。”张全胜的烟已经递在跟前,廖民警长得人高马大,赭红色的脸上全是小麻坑,像是被沙粒砸出来的,细小的眼睛藏在麻坑中,第一眼看不是很明显,说话时活动着的两片肉跟周围的皮肤颜色一样,看不出轮廓。他五官牵强地借着张全胜送上来的火吸起来,一口接一口长长地吐着烟,拖延着开口说话的时间。
“你说,还是那个事儿哇?又去闹个啦?”张全胜也不说话,就是笑,民警只能先说。
“廖师傅,唉,是……本来哇……其实……这个事情不应该老麻烦你们。昨天晚上回家一看,从窗户上扔进几块砖头,玻璃全让打碎,飞下一炕的渣子。你说,没法睡哇,咱们还是想把事情互相叙述清楚,寻找解决办法,我是一直这么认为的。咱们也不会跟人瞎闹整呀。”张全胜挤着笑,搓揉着双腿,哈着腰,态度卑微地诉说着他的冤情。
“老张……你看,我们也不是没管。”廖警察长呼一口气,用手迅速地挠了几下头皮。“本来这种事情应该是公安局出面,双方单位再协调解决。你看你遇上的这么个货,连个单位也没有,住得地方在哪也不知道!又油盐不进,好话歹话递不进去,也骂过也吓唬过……弄起来真是头疼,唉!我跟你说个不应该说的,流氓就得用流氓的方法治,总不能让我们去打人哇?!……嗯?”他斜睨着张全胜,看他有没有领会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