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啸毕竟是读书人, 一辈子没和草莽打过交道,见小厮全跑了,自也吓得不轻, 慌忙拱手作揖,“我不过是书生,既不经商又不为官,哪里来的银钱。诸位,咱们无冤无仇,何必半道上劫我。若是不嫌弃, 咱们交朋友, 日后诸位来洛阳,只管登门找我,届时好酒好菜,一定供奉各位。”
那帮人哪能和他废等舌,啐道:“小子好深的心机, 竟还诓我们上洛阳。若是去了, 还有咱们的好果子吃吗,你不告官府拿住我们才怪!”
“别和他废话,把钱全拿来,若是没钱,拆了他的马车, 把他的肠子拽来拴马。我就想瞧瞧小子的心肝是不是黑的,再剔了他的脸皮瞧瞧有几层, 否则哪能厚得跑马。”
众人哄然大笑, 何啸又气又恼,恰好车厢里放着一把防身用的剑,便顺手抽来, 跃下马车打算和他们拼杀一回。
然而捉惯了笔杆子的手,哪里来的力气舞刀弄枪,才刚扬起剑,就被人一刀砍过来,刀剑相击哐地一声响,虎被震得发麻,再也握不住剑了,针扎似的脱了手,落在地上。
那险些被他刺中的人叫喊起来:“厮竟敢扑复我,老子一刀砍死他算了。”说着举起刀来。
何啸时才觉得大限至,只好跪下来哀求:“各位好汉,刀下留情,我里有一张一千两的银票,各位好汉拿去吃酒,我绝不今夜的事说去,只求诸位放我一马……”
他哆嗦着手,从怀里抽那张银票,正敬献上去,那群强梁却让了一豁,只见一人策着马,了他面前。
何啸昏昏噩噩向上看,一看竟是舒国公,顿时如蒙大赦,“舅舅……舅舅您来得正好……”
是话才说了一半,又有另一层新的恐惧笼罩住他,深更半夜的,舒国公怎么现在里?难不成些人本就是他带来的吗?思及此,不由骇然。
舒国公居临下冷冷乜着他,猪狗不如的小王八,以前又多看他,现在就有多厌恶他。自虽是武,亲疏还是分得清的,底和儿的生死清白放在一起比较,外甥算什么东西!
“你小杂种,险些害了我梅儿。”他勒住马缰,火把的光照在他脸上,一阴影面目称得格外狰狞,“就是因为你,我好好的儿十一年不敢门见人,断送了姻缘也断送了前程。枉我平日那样器你,不想你原来是畜牲!”
何啸心知他是来算账的,但还存着一丝奢望,但愿母亲搬来,能唤起舒国公的旧情,便向上磕头不止,央求道:“舅舅,以往是我糊涂,小时候只想捉弄表妹,没想失手险些害了她。我些年一直在忏悔,以想娶她为妻,弥补以前的罪恶。舅舅,求舅舅看在阿娘的面子上饶了我一回,来我做牛做马,偿还表妹,报答舅舅的恩情。”
舒国公闻言,狠狠啐了他一,“儿别说搬你娘,就是搬你祖宗十八代都不管用了。你该杀的贼,如今还满歪理,你说你求娶梅儿是为弥补以前的罪恶,那你为何不登门负荆请罪,正大光明地提亲,却动那些坏脑筋,把人逼』那样的境地!”
何啸还存着一丝侥幸,矢否认,“舅舅,我从未逼』迫表妹啊……”
舒国公怒极了,抽马鞭狠狠就是一鞭子,“杀才,满没有一句真话,打量你的作为能瞒过我?还是花上一百两打发了向允,我就找不见他了?告诉你,如今向允的手都被砍了,下一就是你祸首!”
何啸捂着皮肉绽的脸颊又痛又怕,他满以为向允自知闯了祸,早就远远逃了,没想竟还是落进了舒国公手里。
现在再去辩解,好像已经来不及了,了样境地只有拿亲情碰碰运气,便哭道:“舅舅,我阿娘是您的亲姐姐啊,阿娘只生了我一……”
舒国公面目森然,“她没能管教好你,是她的罪过,你还有脸拿她求情?你父亲庶子一堆,少你一没什么紧,横竖你如今活着也是败坏门风,不如死了干净,只怕你父亲还来谢我。”
他话音一落,那些旧部便下马,像老鹰捉小鸡一般擒住了何啸。
何啸拼命挣,奈何挣不,其实舒国公露』面那一刻,他就暗自盘算过,即便再不念旧情,至亲总不至于害了他性』命,至多吓唬吓唬他罢了。如今好像动真格的,他心里虽恐惧,但仍是觉得未山穷水尽的地步。
他们架着他,他不屈地反抗,甚至辩称:“表妹对我是有情的,舅舅,些年表妹从没忘记过我。”
时停在黑暗处的马车上,走下戴幕篱的人,一身皂纱覆盖住全身,障面的阖处隐约露』一线面容,苍白得如同鬼魅一样。
何啸惊呆了,如果刚才见舒国公还不足以让他认命,梅芬的现,却让他感受了濒死的绝望。
“我的确从未忘记过你,我清楚记得你是怎么把我推下水,怎么笑着看我在水里苦苦挣扎的。表哥,我如今别无求,只想让你尝尝同样的滋味。你知道水灌进鼻是什么感觉么?知道喘不过气来是什么感觉么?”梅芬慢条斯理说完,转头望向舒国公,“爹爹,那里有条河,咱们把表哥放进去吧。”
她说话的时候平静,平静得仿佛带着一点戏谑。长途的奔波追赶,就是为了给她治疗心病,如今药』引子在前,全看她如何对症。
舒国公使了眼色』,让手下按照梅芬说的办,何啸的哭喊在黑夜里显得格外凄厉,但在梅芬听来,确是最解气的。他叫得越惨自便越兴,然后看着他们拽生猪一样他拽河边,架住了两臂,把脑袋整按进水里。
咕噜噜……人在时候,真是无反抗,有的力气,都被灌进七窍的水侵蚀。恐惧、无助、万念俱灰……溺水时仅剩的一点思辨力,能感受的只有痛苦。
梅芬冷冷旁观着,那回是自命不该绝,若是爹爹晚来半步,又是怎样的光景?
不过看着看着,也生一点胆寒,有的恨随着何啸的挣扎慢慢得补偿,她叹了气,对陪同前来的八宝道:“回去吧。”
八宝搀她返回车上,喃喃说:“恶人就该有样的报应!”是上牙打着下牙,黑暗中咔咔作响。
那厢河畔,起先还反抗的人渐渐力微,蹬踢的腿也变成了抽搐,看样子差不多了,舒国公比了比手,让人把他拽上来。
不叫他立时死在里,已经是对他最大的宽宥了。荒山野岭,他能不能走去,全看他自的造化。舅舅杀外甥,底心里过不去那道坎,他是禽兽,自总不能像他一样。
昏沉的何啸被扔在了河岸上,大地、没命地喘气。许久微微睁昏花的眼,看见火光逐渐去远,天顶的繁星压得好低,闪烁着、旋转着,人吸进无边的夜似的。
总算留下了一条命,他庆幸不已,既然死不了,说明天不收他,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来终有一天,他把今天受的屈辱讨回来。
摇摇晃晃站起身,他嘴里咒骂不止:“贱人……小贱人……”脚下还虚浮着。
月亮变得大,星星忽然像雪花一样,劈头盖脸向他扑来,他脚下一趔趄,踩中了河岸边上的软泥,就那么一崴,轰然一声,再次落进了水里。
奋力挣扎,离河岸越来越远,他忽然绝望,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了。
星沉四野,天地归于平静,只有虫蝥的叫声此起彼伏回荡』着。
圆月映照着河流,河水中央一黑影随波载浮载沉,涟漪消散后,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