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问她:“何话不对?”
鸳鸯笑道:“这个世界比起我死去时见到的那个世界,还是大不同的。也是很不如的。那根树枝比这根长一些、高一些,便是切切实实会好一些。如果我们大而化之,觉得同根同源便都一样,那不是抹煞了每一片努力向上的叶子,也诋毁了每一个努力将这世道往好处推的人嚒?”
贾母怜惜地走了过来,看着鸳鸯道:“好孩子,我知道你伤心了。你姆妈之事,是我疏忽了……”
鸳鸯摇了摇头道:“那是我的姆妈,是我没有护好她,谁都怨不得。这个世道便是如此,从来便指望不上旁人,只能指望自己。”
贾母低下头,良久道:“你还是怨了我的。”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您有您的难处,我能体谅,却不能认同。我体谅您不能为了敬大夫人她们,便将亲侄儿告得身败名裂,也体谅您更不会为了我姆妈这个下人豁出去求个公平公正。但我对此却不能认同,也不敢叫自己认同。还请您见谅。”
鸳鸯依然笑着,可她的话,却让贾母心中如有石碾。
贾母叹道:“傻孩子,哪里有什么公平公正。不过都是天定好的。人总要认命。”
“我不认。”
鸳鸯平静地敛颜道。
“如果认命便是任人践踏,便是伤我亲人而不得反抗,那我不认!我曾见过更好的世界,叫我如何能忍受现在的憋屈耻辱?我更知道什么是对的、美的,叫我又怎能再苟且这错的、丑的?”
鸳鸯说完,给贾母规矩福了个礼,便退了出去。
贾母听不太懂鸳鸯话中的深意,她望着鸳鸯离去时那笔直挺立的脊梁,忽然发现这个小丫头不知何时竟长得这样高了。
……
比尔每天都悉心照看着鸳鸯姆妈,良婶子婆媳和鹦哥也都轮番前来看顾。
金彩家的烧了几日,熬死熬活,好不容易度过了危险期,便一日好过一日了。
只是正如比尔所言,她的听力却完全丧失了。
翔哥儿刚一知道自己姆妈耳聋时,哭得撕心裂肺,直捶自己的脑袋,骂自己去的太晚,没能替姆妈挨下那些板子。
“阿爹,我现下知道了,你为何总催我上进。原来,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竟是这般苦滋味。真不如叫我死了的好!”
金彩看着儿子,又是心酸又是欣慰,良久叹了句:“如今知道了,却也不晚。”
鸳鸯在一旁搂着金彩家的,忽然正色道:“阿爹,你带姆妈回金陵去吧。”
金彩愕然,接着便激烈反驳道:“我不怕,我不走!我要留在中京,我要看着他恶人有恶报!”
“恶人不会有恶报,恶人只能恶人磨。”
鸳鸯斩钉截铁道。
金彩随即瞪圆了眼问道:“女儿,你是不是有什么打算?你莫要做傻事……”
一旁金彩家的听不见,但见丈夫和儿女皆神色有异,急得拉拉这个,拽拽那个,一时手足无措。
鸳鸯安抚着母亲,回头对金彩道:“阿爹放心。你看我是那憨傻不要命的人嚒?”
金彩道:“你既有打算,那我更该留下帮你。”
“不。有些事我一直未同你们说,怕吓到你们。其实贾家已是泥菩萨过河,好日子再长也不过一二十年罢了。饶是如此,府里主子们除了老太太和敏姑奶奶,剩下的不说励精图治,倒加倍作天作地起来了!那府里的敬大夫人一去,哪里还用咱们报仇,他们自己先就连根儿都要烂下去了。阿爹,我想你带着姆妈离开这处,一是对姆妈养病更好,二呢,也是我有别的意图,恐怕会顾不上你们,若再酿成此番之祸,那女儿又该如何自处呢?”
金彩见女儿如此说,虽疑惑重重,但也静下心来,去听女儿究竟有何打算。
鸳鸯经逢此变,这些日子来不住地思前想后,和比尔、本森又反复探讨,三人便达成了一个共识。空空所说的“补天”一事,虽头绪全无,但首要步骤,无疑便是对抗顺王登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