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潜修行这般多年月,从不曾遇过这等情境。
那充斥着脓血、碎骨、脑浆、牙齿的风暴中,是永无休止的怨恨。
无视所有防御,直入魂魄的污染。
陶潜灵宝妙体何等非凡,这一刻也免不了遭魔,他只感有异,往自己下身看去,竟见得腹部转瞬隆起,掀开衣物可见皮囊也变得透明,内里赫然有一“女婴”开始孕育,且速度极快,似乎三两息后便要瓜熟蒂落。
这惊奇一幕,令陶潜立时想起福闽省内的女儿国女儿泉来。
效用类似但比较起来,这还要快得多。
也是同一时刻,这回用不上那《纂异记》,陶潜脑海中一道道迸发的志述,先一步揭了那一大片挂着女婴尸骸血骨森林的来历根脚。
【志名:产女树。】
【志类:子嗣。】
【志述:源海有一尊先天唤作“娲皇”,其地位尊崇,神性无穷,更是无数生灵种族、妖魔邪神的血脉源头,是以常被尊称为“阴母”、“始母神”等等,其诞下的血脉子嗣之多便是她自己也数不清、产女树正是其中之一,乃是娲皇梦中观得凡俗悲剧后,念头感应而生的妖魔子嗣。】
【注释一:此妖魔存在于诸天各界,既是生灵个体,也属邪祟种族,只要源头在,便永生不死,哪怕是佛祖、道祖来杀,也照样杀不死,杀不尽。】
【注释二:此妖魔所到之处,必要散播一种名为“阴母血源”的源炁,此炁由先天阴炁变异而生,一旦抵御不住此炁侵蚀,当场便要怀孕产女,且产出之女并无灵智,只一具浑浑噩噩的婴尸罢了。】
【注释三:此妖魔有一嗜好,或可说是天性,那便是在大渊各处游荡捕捉有强大天赋的女婴,因对娲皇有着崇拜,每每捕获便通过秘法仪轨,将女婴献祭给娲皇。】
【注释四:遭献祭之女婴,有几率被娲皇看中收为弟子,从而修炼那源海至高秘册之一《娲皇经》,只前提条件是需撑过那耸人听闻的献祭仪轨,至今成功者寥寥无几。】
【注释五:可豁免阴母血源炁侵蚀。】
……
陶潜刚看过那第五道注释,体内倏有灵宝神光闪过,却是他的灵宝妙体先一步将那惊悚源炁驱逐出去。
那婴尸,也自烟消云散。
“娲皇……产女树……献祭仪轨……”
陶潜也曾听过娲皇的名头,知晓是一尊地位极高、超脱万物的先天,并不被善恶区分,甚至在多数世界中,对于许多强大生灵而言,她担任着母亲这个角色。
可瞧罢志述,他仍旧是第一时间摇头拒绝。
虽说被献祭给娲皇后,有一定几率能得《娲皇经》,但风险巨大,实在不值当。
不过在此时,那数不尽的“产女树”也根本不可能会听他言语。
那血浆风暴吹拂而起时!
不止是产女树翻涌过来,那天魁蝠、冰蛆两大卷族,同样围杀过来。
尽管只这三方,却要胜过先前那无尽翻涌的魔潮。
陶潜惯常拿来清场对敌的伏孽真火,此时竟已是毫无效用。
黄蝠真仙可使“域外黄衣”赐下的神木葫芦抵御,冰蛆卷族为首的青腰女魔手中也有一件名为【青女神镜】的宝贝能挡天外炎精灼烧。
而那数不清的产女树,她们释放出的阴母血源风竟能硬生生将真火吹散。
以一敌三!
若是对手都是长生界内的极乐境修士,陶潜有把握胜之。
可惜这三方的血脉根脚,根本不是空蝉罗汉、修仲琳、凌娲等等修士能比拟的。
单独捉对厮杀,陶潜也不认为自己能轻易降伏对方,何况如今是他被围杀。
只一瞬,他便被淹没其中,他甚至来不及去细瞧最后剩下的两道身影。
生死关头,再容不得他分神。
他也晓得到了此时再拖延也无用,面前的棘手强敌虽然都有灵智,却无一个能交流,愿妥协。
“一群蝙蝠来讨我性命,一群蛆虫邪祟来抢我女儿……哼!”
冷哼中,陶潜动念再度唤出九蟾珠。
九头金蟾显化而出,接连出一个小天地,正好将所有袭杀过来的天魁蝠、冰蛆以及产女树弹开。
山海之力逆卷,陶潜如一手持剑,一手握着蟾神瓦当。
如同杀神般闯入三大卷族内,刹那间,这些个妖魔邪祟好似都遭了闷棍般,在彭彭声响中昏厥倒下。
而后,又有剑意狂飙。
“无我!”
“斩仙!”
“诛邪!”
“绝祟!”
曾在长生界内大放异彩的秘魔舍身剑诀,如今到了域外,威能更盛。
天魁蝠、冰蛆和产女树若丢入界内,哪怕是寻常个体或是幼崽,也足可造成殃及数十万人的灾祸。
可在此时,却被陶潜好似割草般,斩了一片又一片。
不过这一幕幕画面景象,看的灵宝万仙颇为无语,忍不住就想滴咕你一个灵宝宗仙修,为何将秘魔法门与旁门左道结合的这般顺畅,三年苦修就炼的这个?
同样寻着地方暗窥的袁公,则是倍感欣慰。
他命中之憾,倒让陶潜实现了去,此时他恨不得大喊:“就是如此,杀杀杀,我秘魔宗剑术才是大渊第一,无双无对。”
可惜的是,陶潜这威风也没能逞太久,黄蝠真仙、青腰女魔以及产女树首,都容不得这位伏孽真君大肆屠戮麾下族人。
先是那黄蝠真仙,从怀中取出一面黄黑色魔幡。
一抖手,那幡迎风就涨。
幡面正对陶潜,漫天黄光席卷而去。
陶潜陷入其中后,顿感躯体绵软,法力枯竭。
此时又听那黄蝠真仙喊道:“低贱两脚羊,且看这里。”
陶潜自不上当,却也无用。
黄蝠真仙化作的干瘦道人只嘿嘿一笑,蓦地解剥身上昏黄道袍,显出一只浑身黄毛的大蝙蝠来,口中颂经,一身黄毛骤变为血色,张口道一声“疾”,那些血色毛发便如同数不尽的牛毛针一般朝着陶潜刺去。
铺天盖地,暴雨也似。
陶潜不必猜测就知,这些蝠毛针就是域外黄衣赐他的宝贝【吸血神针】,瞧那宝名可知,一旦中招顷刻就要被吸干全身精血,凄惨无比。
而那令他法身绵软的宝物,则是另一件天魁戮仙幡。
“不过是孽畜一只,妄称真仙,怎奈何得了我?”
回得这一句,陶潜跺跺脚,体内法力鼓荡,放出灵宝仙光,生生抵住那魔幡放出来的黄光。
旋即又持剑一划,天魔门户洞开,伴随一阵聒噪,内里顿时涌出上万只异类天魔,个个生的丑陋,唇如朱砂,目如镜面,背后皆有一双青色肉翅,扇动之时,风雷大作。
同时它们怀中,竟都抱着一颗青团似的阴雷珠。
若有精擅“唤魔法”的魔道修士在此,立刻就能辨认出来:这些天魔都属同种,唤作阴雷魔,天生雷体,且都有搓“雷珠”之能。
好用强大,种群数量也多。
然极不好收服,纵是唤了来,也是一言不合便自爆。
寻常魔修能驯服一两只,足可自傲。
而此时陶潜唤来的,有上万只。
它们乱糟糟涌出,口中呼喊着各类口号:
“老爷终于唤我等干活了,快上快上。”
“有我等在,容不得邪魔近老爷之身。”
“快,全都扔出去,雷霆轰鸣,才是世上妙音。”
“前辈们说了,老爷是世上最康慨的人族修士,我等能否暴富进阶,就看这一遭了。”
……
在这乱七八糟的呼喊中,所有阴雷魔先后将怀中阴雷珠扔出去。
这些域外来的本命阴雷珠,威能远不是凡俗修士粗制滥造的那些货色可比。
刹那,雷火炸裂。
涌来的吸血神针,虽断裂损坏的不多,但全部被改了方位。
斗法一回合,可瞧出黄蝠真仙法力手段与宝物都很强大,也是的确奈何不了陶大真君。
可陶潜也没有得到任何喘息时间,他甚至还未能喘口气。
灵宝妙体,骤感到一阵冰寒。
抬头看去立时便见到不远处“冰蛆一族”齐齐对准了他,大大小小的冰蛆,默契喷吐出粗细不一的冰丝。
诡异的是,这铺天盖地的冰丝完全无视空间与时间,直接就黏在了他身上。
转瞬,织成一个巨大冰茧,将陶潜裹在其中。
成茧后,内里开始喷淋雪白酸液,以及一缕缕青白色的冷焰。
立刻陶潜便感受自己的法身正在被腐蚀,被灼烧,哪怕是灵宝妙体,竟也抵挡不住。
脑海中,一道志述生出:“正遭受【青神丝】之侵蚀……正在遭受【青女腐神浆】侵蚀……正在遭受【青霜焰】侵蚀……可豁免部分,若无法及时挣脱,将在十二时辰后被转化为一具霜尸,若自愿被转化,可获青女传承,得一卷秘册《青女神经》。”
“不愿不愿!”
陶潜颇不耐烦叫道。
懒得再吐伏孽真火,而是眸光一肃,体内法力暴起。
“无我!”
简单粗暴的,陶潜再施剑诀。
伴随着“撕拉”声响,他竟是用自身法力强行释放洪流般的狂暴剑意,从而挣脱了出来。
可他刚出,下一幕便是让灵宝万仙都感揪心,且荒唐的画面:
陶潜破茧而出,其头顶上方,不知何时起多出一人?
那能否称之为人,却也存疑。
那是无数株“产女树”结合而成的女子,那些脓血、烂肉与碎骨、牙齿混合着凝为躯体,那些缠绕刺痛婴尸的锈铁丝,变作延伸诸天的长发。
那是一个毫无遮掩,浑身裸着,且臃肿、腐烂不堪,腹部高高隆起,似乎将要分娩的女子。
其面上却无丝毫人族女子该有的五官面目以及神色表情,鲜红一片的眼眸,咧开至后脑的血盆大口,以及其中满嘴的猩黄獠牙……。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令人不由得毛骨悚然。
陶潜的感受更甚,他下意识抬头所瞧见的,是一个巨大腹腔,薄薄的一层腐烂皮囊里面,是数不尽的,四处乱爬的女婴尸骸。
她们尖叫着,哭嚎着,哀求着。
“爸爸!”
“父亲!”
“爹爹!”
这些声音,皆蕴着非同一般的邪祟异力。
陶潜听过后,也恍忽了一刹那。
就是这短暂时间,令他来不及遁走。
立时就有千万只红通通的稚嫩小手,朝着陶潜探来。
伴随着沛然吸扯之力,陶潜那刚挣脱的法身,竟是被硬生生吞了进去。
那一瞬间,他被婴尸淹没其中。
脑海内,凶险之极的志述接连迸发:
【正遭受“娲皇孕生术”侵蚀……】
【娲皇在诸天各界,源海各处皆有着大量卷族与信众,常有先天不足或是沾染了致命污秽的生灵乃至于向其求请治疗,每每此时娲皇便要施此术,将之吞入娲皇秘境中,再吐出时便可返璞归真,再续道途。】
【产女树这一邪祟因是娲皇感应而生,是以得了一缕微弱神性以及部分传承,其中便有这孕生术,只是由它们施放出的此术,效用却与娲皇截然相反。】
【若无法及时走脱,被其中污秽娲黄源炁所侵,一身血肉将被逆化为一具女婴尸骸,魂魄被困于其中,心智也将被怨憎充斥。】
【因道行法力极强,被转化后或将成为此邪祟之头领,将与“娲皇”生出血脉联系,将有资格进入源海秘境娲皇宫。】
【可豁免部分代价……可拖延时限至一个时辰。】
瞧罢志述,陶潜也觉惊悚又荒唐。
世上还有这等神通法术?
将他吞了,再吐出来时,他就要变作一婴尸了?
这般代价比先前那个成为霜尸,还要令他无法接受。
尽管其中,都隐藏着好处。
前者可以得到后天“青女”的传承,后者更是不凡,将直接与娲皇产生血脉联系,以这种取巧法子成为这尊先天的子嗣。
代价的确恐怖,不过若是传回界内去,保管有些个丧心病狂的愿意接受。
当然,里面不会有他陶潜。
到此时,陶潜也晓得秘魔宗手段不堪用了,他现下所处地界实在诡异。
舍身剑诀噼出去就如泥牛入海,唤来的域外天魔更是被那些“婴尸”当做是零嘴吃了个干净。
更过分的是,吃完后这些婴尸又爬过来,凑到他耳边,以尖锐鬼音嚎叫着:“好吃好吃,父亲我们还要。”
陶潜过往与许多棘手敌人厮杀过,但这种,却是头一遭。
就在他飞快转念,思量要用何种手段应对时。
新的意外,骤然发生。
一口扁梨形的灰扑扑布袋,径从陶潜怀中飞出。
刹那,万丈佛光爆涌。
更有佛音梵唱,地涌金莲伴生,诸异象中,一位身穿怪异袈裟,头戴金箍,手执金铙,黄发黄眉的女童走了出来。
这女童虽有些邪气,但佛性更浓,面目含笑,如同佛陀般瞧着眼前诡异的玄牝门户,以及内里满世界乱爬的婴尸。
“孩儿们莫要乱喊!”
“你们若叫主人为父,岂不是都成了我灵眉儿的小主人,这叫我如何度你们?”
“使不得,使不得。”
颇为俏皮的话,从这黄眉黄发的女童口中吐出。
旋即这“人种袋”的器灵,抬手打响金铙。
随着那佛音炸裂,迸发出的金光好似极为克制污秽娲皇源炁,直接将产女树所化“尸母”的肚皮生生灼开一个大洞。
连同陶潜在内,数百道身影顺势淌出。
只是出来时,身上不可避免沾染了大量污秽,粘稠宫液等等。
当然这不打紧,真正让他忍不住要出手的,是数百只尖叫着四处乱爬的婴尸。
这些女婴尸骸算是“产女树”这一邪祟,魔神子嗣的一部分。
同样的,也继承了些许神性。
拥有的血脉异力中,赫然包括穿梭世界。
眼看着一个个女婴尸躯体渐渐透明,嚎叫着要离开源炁通道往诸天各界流窜。
忽然,又有清脆声音传来:
“主人莫慌!”
“灵眉儿在,这些孩儿走不脱的。”
说罢,就见端坐金莲的灵眉儿再次打响金铙。
本要遁走的数百婴尸,果真齐齐被吸引回转。
便此时,灵眉儿张口一吐,甘甜且蕴着佛韵至理的婴母至圣源炁化作一口口细小泉眼,将陶潜以及数百婴尸淋了个通透。
污秽尽除,佛光涌动。
原本还凶残、狰狞的婴尸们,竟被逆转本源,齐齐变作一个个粉凋玉琢的人族婴儿。
睁着一双双天真懵懂的眼眸,瞧着眼前世界。
……
陶潜脱身后,那“产女树”当即用无限延伸的生锈铁丝将破碎肚皮重新缝好。
正要再度施放娲皇神术,将陶潜斩杀了去。
可见得那数百婴尸眨眼恢复正常,沐浴甘霖佛光之中,她竟也停顿了刹那,似是遭了大冲击,又或是也不愿破坏那美好景象。
陶潜见之,则是更喜。
他与萧真人合力将【人种袋】炼好,进入阴阳化生先天无缺之境,为的就是自家小魔星降生后,能用这宝物将那些麻烦棘手的先天污秽、孽毒诅咒消了去。
不过炼成后,他倒还不曾实验过。
而如今眼前这一幕,岂非就是明证。
欣喜之下,陶潜不由便喊道:“好宝贝!好灵眉儿!”
若有暇,陶潜还想仔细再探究探究人种袋的妙用。
可惜,他虽从邪祟腹中脱身出来,却仍旧是强敌环伺。
只一息过去,非但产女树醒转过来再度恢复那恐怖模样,天魁蝠与冰蛆二卷族,也再次杀了过来。
若如此也就罢了,他又暴露了新的神通宝物,自忖还可应付。
可下一刻,他面前,忽而多出一道新的身影来。
这身影为人形,赫然是个身穿彩衣,但丑陋畸形,周身血肉浮肿,隐约可见“男相女相”器官皆具,且全身都泛着绿光的无头怪。
此怪躯体无头,却并不代表真个无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