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有这个底气!”
朱允熥的声音很平静,却让所有听到的人,都听出了其中的强硬和坚定。
而朱允熥亦是目光平静的注视着每一个人,这些人虽不是大明朝的各部司堂官,却已经是大明官员体系里的中坚力量了。
有多少人,会在将来一一走上大明各部司堂官的位置?
道理和理想需要一遍遍的重复,才能灌输进每一個人的脑袋里。
思想的建设非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朱允熥从不期望所有的官员能够与自己有着同样的思想,甚至不期望他们能够全部清廉,但至少要让这些人知道自己将要做什么,从而让他们能够认清现实,老老实实的不要做出拖后腿的事情来。
他注视着此刻站在眼前的随行官员们,依旧是语气平静的开口。
“只要能驯服黄河肆意泛滥,便是耗费翻倍,费工翻倍,大明也有这个底气办下去!”
“治河如潘卿所言,非一朝一夕之功,而是累在当下,功在千秋的事情。你们或许看不到,孤也可能看不到,但你们的后人,孤的后世子孙,大明的万世子孙,定然都能看到。”
朱允熥走到了潘德善的身边,伸手重重的拍在对方的肩膀上。
语气渐渐的凝重起来。
“河要修!必须要修!”
“不治黄河,大明永远走不出中原王朝国祚断续的陷阱!”
“此乃孤一家事,亦是尔等万家事。”
户部随行官员目光闪烁了一下,无声的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闭上了嘴。
这个时候,不是他们开口说出反对言论的时候。
他们不是朝廷的部堂大人们,还没有资格掌握政治话语。
朱允熥敏锐的扫过户部随行官员,眼角少有下沉,淡然开口:“累国十数年,立万世之功,保百年无虞。朝廷若是钱粮短缺,孤亲自带着大明的军马,去外面抢了钱粮回来!”
户部的随行官员,无声的低下了头,腰身也弯了下来。
皇太孙这番话,没有人能够找到反对的点。
这些年,皇太孙也如他所说的一样。
户部这两年每岁进项,已经有至少三成是从外面弄回来了。
无论镇倭大军,还是交趾道、占城道。
都在为大明源源不断的输入着钱粮。
这便是事实,是先成的例子。
是不可反驳的铁证!
忽然之间,宝船头眺望台上的随行官员们,诡异的发现,他们对于皇室的劝谏似乎已经越来越少了。
不是不能,而是没有可劝谏的地方了。
朝堂之上泰半的问题,最终都可以归结为财税问题,而现在这个问题似乎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以至于现在,大明朝说要办涉及数千万之资耗费的事情,都可以说出有底气的话来。
这还是数年之前的那个大明吗?
所有人的心中,悄然的浮现了一个同样的反问。
潘德善现在的心情可谓是跌宕起伏,错综复杂。
当他以为自己要被委以重任的时候,皇太孙突然话锋急转,然而又是眨眼之间,皇太孙似乎已经是下定决心要治河了。
可是,自己的治河之法到底会不会被采用呢?
潘德善心里没有底。
这不是太孙拍拍自己的肩膀,就能确认的事情。
朱允熥淡淡的斜觎了一眼脸色复杂的潘德善,随后微微一笑,高声道:“大明万世长存,则我家万世常在,这是孤的私心,也是公心。
诸位恪守职责,少一些贪念,不要做奸佞,也想想大明的百姓们。
则百姓万世太平,诸位人家绵延,我家长存。”
这话已经说到底了,无需过多解释。
朱允熥相信这些人能够听得明白,而此刻站在他跟前的随行官员们,也确实是听明白了的。
朱允熥目光烁烁,幽幽道:“诸位,且珍重。”
在官员们还神识恍惚的时候,朱允熥已经是再次的拍拍了茫然的潘德善。
“今日便累潘卿,同孤一起用膳吧。”
说着话,朱允熥已经是轻步转过人群,往宝船最顶部的船舱而去。
潘德善目光闪动了一下,抬头看向已经走到了上层甲板楼梯上的皇太孙的背景。
他知道,自己的治河之策,这个时候大抵已经是得到了皇太孙的认同!
用膳,也必然是皇太孙要面授机宜,与自己定下这最后的治河之策。
潘德善当即亦步亦趋,想要穿过人群,追随上已经走到最上层船舱的皇太孙。
眺望台上,随行官员们脸色目光皆是复杂的注视着面带喜色的潘德善。
此刻,不论在场众人的官阶高低,皆是无声的对着潘德善拱拱手。
很复杂的集体行为。
并非单纯的只是无声的祝贺潘德善的一朝入眼。
整个船队停靠在了淮安府清河县往北的三义镇旁。
按照半个月前的地形,清河县和南边的淮安府城,算是南北夹击黄河和淮河入海河段的。
如今,因为上游发洪,洪泽湖扩地百里,湖面一路蔓延到了三义镇这边。
船队靠岸,一来补充水源,二来停船造饭,最后便是为了接受南北的灾情讯息和朝廷可能送过来的快报。
宝船顶层,观景最佳的船舱里。
朱允熥已经盘腿坐下,望着跟随上来,立身作揖的潘德善。
他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坐吧,孤这个人其实很多时候是不讲规矩的,只要事情能办好。”
潘德善点点头,却还是一步一步保持着礼仪,到了案前姿态得体保守的盘腿坐下,两脚被藏在衣袍下,唯恐失了臣礼。
雨田在一旁为潘德善送来了茶水,且笑着低声道:“潘郎中且稍等,下面人已经去取今日的午膳了。”
潘德善点点头,侧身朝着雨田这位太孙府总管事拱拱手。
朱允熥用了一口茶,举目望向窗外的百里洪泽湖。
“潘郎中以为,洪泽之局如何解?毕竟,自洪泽而上寻淮,涉及我家祖陵。”
潘德善颔首低头,眉头有些凝重。
大明朝的祖陵是不得不考虑的一个问题,很久之前在梳理黄河和淮河的关系时,他就敏锐的发现了这个问题。
“殿下,黄河水浊,淮河水清,洪泽水浅。一遇大水,黄河之水闯入洪泽,便有倒逼淮水的局面出现,也就有了现在洪泽扩地百里,逼走沿湖百姓,危及祖陵之事发生。
且一旦黄河泛滥,上游泥沙一路而下,必会堵塞漕运,运河河床淤塞河沙,朝廷、商贾、百姓难行。此次殿下坐船北上,至多行至徐州城外镇口闸便再难上溯,只能转为步行。
臣以为,若要理清黄、淮,则要分清主次,人分黄淮二河,筑大坝于清河县外,将黄河挡在洪泽之外,以淮水充盈洪泽,束水冲黄,冲刷河沙,并入东海。”
潘德善说了一番话之后,忽的停了下来,抬头望了一眼陷入沉思的皇太孙。
他悄悄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自己今天说的实在是太多了。
一杯茶很快就被潘德善喝进肚子里。
随后,潘德善才再次开口道:“实则上,治黄淮两河,需要数道大坝及闸口,周边河道、河岸都需要修筑大坝、大堤,约束黄河,引导淮河,以淮河冲黄河,兼济补水漕运。”
朱允熥点点头,转口道:“这只是黄淮两河之处的事情,你再说说黄河上游,若是取你治河之策,你会如何做?”
潘德善神色一顿,沉声道:“河道筑坝乃是重中之重!”
“臣考历代治河书,汇我朝历年黄河发水记载,又前后三次离京赴黄河两岸。知黄河之水,一斗之内,有泥沙五六。若是入秋,则黄河水仅余斗二。
黄河下三门峡,至孟津县(小浪底附近),其后地势平坦,黄河不再有山川约束,水流变缓,河中泥沙自然会日积月累,河床亦是不断抬高。
河道筑坝,约束黄河之水,人为增加黄河水流之速,依次冲刷河床淤积泥沙,则河道不复抬高。
河道两侧造大堤,因地制宜,修缕堤、月堤、格堤、遥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