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懿要崩溃了。
他举起了双手。
他认输了。
高兆也不为难他,年轻人欺负老年人,这算得了什么。
他只是干笑,说道:“在你看来,鲁公远超万金,但在贼寇眼中,一万个鲁公都不值万金。总之,他们既想要我的脑袋,也想要万两赎金。”
黄金万两约二百六十万钱,相当后世近三亿。
这是多么大的一笔钱,想要高兆脑袋的那个幕后黑手,恐怕都舍不得出这么大的酬金。
甚至那些贼寇愿意接下这单生意,是被万两赎金吸引的,而不是酬金。
说到底,还是这个鲁懿和义父有个共同点:把理想和生意混在一起了。
说得更直白些,两人都是理想式人物,属于“人性本善”的一派。
高兆是个资本家。
他认为人生在世,谁都离不开一个财字。而财者,养命之源,立身之本。
也就是人为财死,鸟为财亡。
所谓高雅,不过是披上了件衣服,把“名”混淆为“利”罢了。
只要把利益二字想通透了,许多问题就会变得很简单。
所以就算他鲁懿杀了自己,那些贼寇都不会放了义父的。
但鲁懿似乎连这个简单道理都没有想透,还幼稚地认为,只要拿上自己的脑袋就能平安换回鲁公,真是可笑。
“他们答应过我的!”鲁懿仍然关在自我认知的牢笼里不肯出来。
“那你知道我的脑袋值多少钱吗?”高兆苦笑,问他。
鲁懿微微失神。
显然不知道答案。
“在这里,我的脑袋一文不值,但在雒阳,我的脑袋值好几万两黄金。
那些贼寇不会舍得丰厚酬金,也不会舍得万两赎金。
鲁伯伯,你自豪为稷下生,也自恃聪明,可在这个问题上恐怕连那些贼寇都比不上。
我现在终于明白,义父为何今后要一直留在雒阳的原因了。”
“什么原因?!”
鲁懿刚陷入被打击的悲痛之中,猛地抬头,满眼渴望,显然他对这个问题也一直没能想明白。
“聊城鲁府,无情无义,让他心寒。
临菑鲁府,自大自缚,让他失望。
他想要的是一片大海,一片天空,能够自由翱翔,能够尽展拳脚,实现他心中那个曾经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奥义。
你们都给不了他,甚至不了解他,包括平原君。”
“难道你给得了吗?”鲁懿的嘴唇在颤抖,久久没能合上,最后反击质问。
“当然,不然他为何决定了今后要一直留在我身边。”
“那是什么?!”
鲁懿激动得倏然站起,带翻案几。
瓦碗水壶滚动。
高兆却是仰头叹息。
有稷下学宫的临菑,真不愧是天下思想中心,有多少人为了心中那个答案,将青春和热血全都抛洒在了这里,甚至是生命。
“这个答案很珍贵,你要付出的代价会很高。”高兆提醒他。
鲁懿走到高兆正前,肃立,跪坐,双手合抱与腹前,再拱手,举至胸前,俯身,额头触手片会,又俯身,头伏于手前边地上,停留了约三息时间,然后直身跪坐,袖手,跪立,缓缓起身,最后恢复立容。
他就像一名虔诚的信徒,向年轻了一辈有多的高兆行稽首大礼。
那是臣拜君、子拜父、学生拜老师以及拜天、神、庙的大礼。
表示接受了那个代价。
高兆出座,只还他一个地位相等的顿首之礼,徒表尊重。
然后缓缓说出四个字:“天下大同。”
“天、天下大同?!”
鲁懿瞬间犹被雷击,两眼圆瞪,双手止不住地颤抖,这是一个任何人都再也抢不走鲁公的理想。
他承认失败了。
他轰然瘫坐。
种子早已种下,就算现在杀死高兆,鲁公都不会再留临菑,留在这个只有骄奢滛侈、莺歌燕舞的地方。
“哈哈!——”
鲁懿发疯了似的不停摇头,即使披头散发了,也依然在疯狂地摇。
他跌跌撞撞地走向洞开的大门,走向犹如深渊一般的漆黑远方,不停地叫喊:“天下大同?这怎么可能,这是不可能实现的啊!
这是我这辈子听到过的最大笑话。
鲁公,你被骗得好惨啊!
鲁公,你是我们齐国的,是我们稷下学宫的,是我们鲁府的!!”
当大堂重归宁静,高兆仰望堂梁,凭空说道:“去休息吧,今晚不会有战斗了。”
唰唰唰!
屏壁后面整齐涌出数十人,同样是猎户装,个个手持铁弩,腰佩双刀。
如果有人眼尖,会看到其中三人还各背着个枕头大小的葛布大包裹。
“主公?”
为首者正是古昊,身后站着弓子。
“我没事,去转告太史氏府的人吧,也都回去。”后面一句是朝弓子说的。
“保重。”古昊拱手,挥手领上众人离开,消失在黑夜之中。
“鲁懿是好人还是坏人?”高兆扭头望向红兰和白兰,问。
红兰低头不语,微微摇头。
“我还是觉得他是一个好人。”白兰抿嘴应道。
“但他刚刚想杀我,要是我没有提前预判到,现在的我就是一具没有脑袋的尸体,你们三人会被送回太史氏府,雒阳樱城的六千流民也将无所供养,四散挣命。”
白兰嘴巴微张了张。
随后,紫兰和红兰跟着她,朝高兆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明白了,谢主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