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远宁魏老爷家里,坐拥百十来亩田地。
放眼奉天省,这点儿地产自然不算什么,但在土台村而言,不夸张地说,十户人家里头,至少有八户,得看人老魏家的脸色过活。
如今鬼子要买地,魏老爷一家,或许还能得到点补偿,换个地儿继续滋润。
真正叫苦的,实则是各家佃户,本来就已经穷得叮当乱颤,一旦丢了房屋、土地,再没有其他手艺,便别无活路,只能去当流民。
因此,听说鬼子要来,佃户们简直比魏老爷还着急,隔三差五就来试探口风,说起话来,可劲儿地捧,颂扬老魏家祖祖辈辈的大恩大德,求魏老爷千万别弃他们于不顾。
其中有个叫“石二垄”的年轻人,反应最为激烈,动不动就戳個粪叉子,急头白脸地说:“小鬼子也是人,怕啥?咱大不了跟他们拼命,整死一个算一个,整死两个赚一个!”
众人纷纷叫好。
然而,魏老爷的管家却不这么看,他主张见好就收,没必要以卵击石。
不止是他,邻村的姑爷也来劝过几次。
好在,魏老爷是个倔骨头,牙关咬死,几代人累积下来的祖产,绝不肯卖。
于是,土台村的地主和佃户,便难能可贵地上下齐心,一致对外。
…………
天过午时,土台村东头来了一辆蓝蓬马车。
车夫一身破烂的灰色短打,头戴一顶卷边儿草帽,时不时抖一下手腕,悬鞭赶路。
串儿铃声几乎没有,老马走得很慢,累得吭哧吭哧直喘。
没等进村,便远远地看见有个半大的孩子,正蹲在地上玩儿。
听见路上有响儿,那孩子猛地站起来,朝这边巴望两眼,接着立马转过身,屁颠儿屁颠儿地跑回村子。
马车步入黄土道,先闻到一股浓烈刺鼻的鸡屎味儿,这便是进村了。
老魏家并不难找,毕竟全村只此一家的房子,称得上宅门大院。
一路上穿宅过户,各家老少,但凡能走动的,全都来到门口,冲道上的马车探头探脑、指指点点。
土台村尽管离铁路不远,但附近没有站点,哪怕赶车去省城,至少也得两个多钟头的时间。
在交通不便的地界,村里突然来个陌生人,那真是要多扎眼有多扎眼,恨不得全村的人都出来卖呆儿。
只不过,当下这些村民,眼里或多或少都带着几分敌意。
马车停在老魏家宅院门口,院墙内似乎正在搭建土台,眼瞅着就要奔碉楼的方向去了。
车夫扭身挑开门帘:“南风,下车!”
王正南忽悠一下惊醒,擦了擦口水,怔怔道:“东哥,到了?这也太慢了,都给我整困了!”
老马打了个鼻响,似乎是在骂街。
王正南钻出马车,两只脚立时定在原地,却见土台村的村民佃户竟默默无声地一路跟了上来。
老弱妇孺面容呆滞,远远地朝这边看过来,眼神里有些担忧,但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青壮的男丁则是荷锄提棍,看上去战战兢兢,又仿佛随时都要以命相搏。
王正南咽了一口唾沫,下意识地伸手去摸怀里的配枪,借助利器勉强稳住心神,随后走到魏宅门前,轻拍了两下房门。
很快,管家便从门内探出头来,疑神疑鬼地问:“有什么事儿?”
王正南整理整理衣衫,躬身作揖,照着大嫂教给他的话术,笑道:“在下姓王,在城里收猪毛的,想跟魏老爷谈谈生意。”
收猪毛的?
管家将南风从头到脚打量一眼,见来人穿着富贵,又确实听闻最近常有人花钱收猪鬃,便稍稍放下疑心,态度也随之变得和善起来。
“先生稍等一会儿,我进去通报一声。”
“好好好。”
不多时,王正南便在管家的带领下,进了魏家宅院,来到正屋厅堂。
魏远宁五六十岁,须发花白,眉心正中,竖着一道褶子,仿佛怎么都舒展不开,整个人端坐堂前,身后是一副松鹤图。
“王先生请坐,没想到你这么年轻!”
“魏老爷客气了,我也是给东家跑腿的,过来问问价钱。”
一老一少,落座而谈。
起初,谈的自然都是收购猪鬃的价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