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钦霜这才知道,开坛辩经者便是盘涅。想起当日均州之事,他暗自愧疚,当下便随那喇嘛出得客栈,径向西北而去。
布达拉宫位在逻些西北的玛布山。宫殿依山而上,依势迭砌,从平地直达山顶,殿宇巍峨,金顶辉煌。到得宫外,却见广场上有两座高台,遍饰锦缎,想来便是昨日开坛辩经之地。
小喇嘛引凌钦霜进入宫内。宫内道路曲曲折折,重门叠户,甚难辨认。绕了良久,方到得一间小室外,只听得内中传来细细话语,正是盘涅的声音。却听他叹道:“吾有三宝,衣、钵、盂,你可取之急去。我诸弟子未得法忍,必当捉汝。你未得法利,惜身,重业,慕名。身之与名,患累出焉,众衅生焉,实乃大患之本。愚人无闻,为妄见所侵,惜其所不惜,不惜所应惜,不亦哀哉?吾蒙佛之遗法,不复尔也。念汝为狂心所欺,忿毒所烧,罪报未已。佛法慈悲,只论后天修行,不信先天之命。世间万物,本来无相。受之者,实自无主;为之者,实自无人。无人无主哀酷者,以实求之,实不可得。未悟此者,为狂心所惑,有苦有乐,有嗔有恨,为三毒七苦所缚。施主之恨,源于求之不得,若然去执除妄,自能悟通无上佛法,倘若执迷不悟,唉,不过徒然自苦而已……”声音沉重,悲悯无限。
过了片刻,另一个含浑的声音道:“国师以化外之口,言世间之事,未免迂腐!世本不尘,海亦不苦,唯心境不同耳!”这声音细如蚊蚋,却震得凌钦霜耳鼓嗡鸣,显见得内功深湛。
正惊疑间,盘涅的声音幽幽而起:“人力有时而穷,而人心无穷。以有穷求无穷,岂可得哉?求之不得,痴苦生焉,痴而嗔,嗔而恨……”话音未绝,便听啪的一声,屋内再无丝毫声息。
小喇嘛一时为这气氛所慑,双手合什,垂头默念,神甚庄严。过得半晌,方恭敬说道:“师父,凌施主到了。”
盘涅道:“贵客远来,老衲失迎。”声音甚是低沉。
小喇嘛推开门,道:“请!”
凌钦霜便走了进去。
室中晦暗,几上亮一盏灯,点一炉香,摊一卷经。盘涅背对自己,坐在蒲团之上。
凌钦霜深深一揖,说道:“有扰大师,深为不安。”抬首四顾,却不见他人,唯见窗子大开,兀自摇晃不定,想来先前那人已越窗而出。
却听盘涅道:“请坐。”
凌钦霜坐定,见盘涅仍未转过身来,深深吸了口气,问道:“大师召我前来,可是有话要说么?”
“阿弥陀佛……”盘涅叹息一声,倏忽之间,那叹息渐渐低沉,化为无尽苍老,含浑重浊:“昨日城中偶遇施主,本欲一叙,如今看来,老衲亦是偏执了。”
凌钦霜心中奇怪,不知他打什么哑谜。这时间,那引路的小喇嘛送上茶来,端给盘涅,却突然大声惊呼:“师……师父!”呛啷一声,茶杯掉在了地上,瓷片茶汁,四散飞溅。凌钦霜吓了一跳,忙转到盘涅身前,却见他胸口正不住地渗血出来。
凌钦霜大吃一惊,颤声道:“大师,是……是谁干的?”
盘涅微微一笑:“宿因所种,该当有此业果。施主不必多问了。”
凌钦霜再三追问,盘涅只是不说。
小喇嘛早已大声呼叫起来。宫中众喇嘛闻得叫喊,纷纷赶至,见到一个陌生少年站在屋内,均觉奇怪。待见到盘涅浑身浴血,不由悲痛莫名,扑到其侧,垂首低头,诵念经文,更有失声痛哭,大喊缉凶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