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市,白虎道,大將軍府。
南宮家的家人從大門椽梁間,取下吊在那裡的一扎枯草,下了梯子,快步走回府中。
門後,夫人張依依接過那一扎枯草,小心翼翼地拿到廚房。
兒子南宮沁,已臥床十數日。
那日,小兒從街上玩耍回家,還高興地吃著糖人。可入夜後,便開始暈眩,嘔吐不止。如今米飯難進,高燒不退。看了不少大夫,皆無好轉。近來,丈夫為準備太尉閱兵,一直留宿軍營。張依依不敢打擾,只得獨自設法。
她偶爾聽聞,附近有人染上‘怪病’,病症與兒子的相似。那鄰居去一處叫赤狐仙廟的地方求藥。病人便好了。眾天神佛,妖魔鬼怪,在鹿都都有人信奉。赤狐教只是其中一個小教。張依依多方打聽,才知赤狐仙乃神醫所化,喜愛吃紅色的鹽。信徒需攜赤鹽,前往祭拜,然後摘取附近的紫草,將其懸掛門前三日。紫草表面便會結一層薄霜。用三碗清水,將結了霜的紫草煮成一碗。
病者服下,頑疾即退。
張依依又打聽到中市天樞門的一處茶坊有賣赤鹽。走投無路的她,雖不信神佛,便前往一試。她在喬家茶坊買來赤鹽,又去赤狐仙廟,果然在那裡看到紫草。
那已是三日前。今日她叫家人取下早已風乾的紫草,便急匆匆地拿去煮藥。
醫書說,紫草性甘,寒,有涼血解毒之效。張依依知道此藥就算不能治愈兒子的病,也不至於害人,於是親自煎藥,餵藥。
南宮沁服藥後,熟睡過去。張依依心中略微一寬。
旁邊的貼身婆子不忍心道:‘姑娘,天晚了,你去歇歇。小公子醒來,我去叫你。’
張依依方覺疲勞,搖頭道:‘不必了,還是我來守夜吧。’
破曉之際,趴睡在南宮沁旁的張依依感到有人在推自己。睜開眼睛,只見兒子坐在床上,滿頭大汗,正弱弱地道:‘阿母,我餓......’
在微弱晨光下,南宮沁小臉發紅,雙眼明亮。
‘好,好,好!’張依依摸了摸對方已不燙手的額頭,連連答應。喜極而泣的她一邊下床,一邊暗道:‘赤狐仙果然靈!我需再買赤鹽,好去還願。’
*
貴安城,親鈺侯府。
沈無難今日不用在勝雪監當差,正與父親在書房議事。
他的父親,親鈺侯沈立瀾,揚了揚手中書信,道:‘叔伯們都同意了。你讓你的人儘早回复梧桐園,說兩千金和表明身份的條件,我們都答應。’
沈無難飛速讀了讀林梨之和潘伯炎的來信,臉色凝重:‘父親,如此可妥?’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們九原舊族被外姓壓制,就是因為陸家倒後,一直都太‘安分守己’了!哼,樂氏根本不願扶持我們這些同祖之人。如此下去,我們只會淪為像太史肅國公那樣,有名無實,遭人嘲虐的貴族!’沈立瀾摸了摸唇上修得精緻的短鬚:‘與其被他人要挾,糾結些蠅頭小利,不如將人取而代之!等我們攢下巨富,樂氏焉敢再小瞧我們?!’
沈無難知道父親心懷大志,當下嚥下勸退的言語,拱手道:‘兒子明白。’
沈無難準備退下,又聽父親一句:‘你的人,信得過吧?’
沈無難一愣,道:‘趙艷有求於我們,不會有二心。’
‘嗯,你是說,他請我們去找韓恩與,為他說話的事?’
‘正是!’
‘韓恩與脾氣倔犟,不好說話。他在吏部多年,皇帝就是看中他性子耿直,今年才升遷他為吏部侍郎的。他是在皇帝面前說得上話的人。要他幫忙,並不容易。’沈立瀾搓著手,皺眉道。
‘父親大人放心。小小一個歌姬,堂堂的吏部侍郎,難道還會為此刁難一個待誥一輩子嗎?此等公私不分的事,要是傳了出去,韓侍郎和他的御史們如何服眾?再過一陣子,我陪趙艷,去韓府賠禮。有九原舊族出面,韓恩與不會不懂道理的。’
‘嗯......’沈立瀾想了想,欣慰地看著兒子道:‘辛兒所言有理!’
*
中市有一‘開卷樓’。
開卷樓,雖名字文雅,卻是一間魚龍混雜的客棧。
因為住宿便宜,以及四通八達,裡面滯留了各色逆旅人物,例如行腳僧,客商,讀書人。
趙明妝,租了後院的一座小樓。殿試之後,他便一直住在這裡。
沈無難與平日一樣,為了不顯眼,灰衣灰帽,遮擋身材樣貌。他來到開卷樓的後門,將馬拴好,熟路地推門而入。
後院空無一人,只有三兩雞鴨,在地上覓食。沈無難抬頭,見趙明妝的小樓門窗緊閉,寂靜無聲。因為主人還未起身?他沿著外面的樓梯,走上二樓。
‘未時了,還不下床?!’沈無難踏入房間,抱怨道。
房中人影一晃!
沈無難顧著把外套和帽子脫下,放到一邊,並未細看房中人,
一股胭脂味從身後傳來。是未曾聞過的。沈無難眉頭一皺,轉過身:‘你又往身上抹了什麼?’
兩人相見,皆嚇一跳,同時脫口:‘你是誰?!’
一衣著艷麗,滿身香粉的年輕女子盯著沈無難。與他一般吃驚,皆以為對方乃趙明妝。
女子見沈無難富貴公子的模樣,不禁諂媚一笑:‘公子是豔郎的朋友?’
沈無難已料到女子的身份,不掩嫌棄地道:‘他去哪了?’他本來極其不願他人看到自己出現在這裡。可眼前不過一名妓女,且從她身上的衣物水粉看出,只是一名倚門賣笑的無名娼婦。便是讓她看到自己的面孔,也無甚關係。
女子見沈無難不住地打量自己,以爲他對自己起了迷戀,頓時眉開眼笑:‘豔郎天未亮就收了個帖子,興沖沖地裝扮出門了。妾不知他去哪了。’
沈無難從袖中拿出一塊白銀,遞給女子:‘娘子哪裡的?’
女子謝道:‘妾在附近的天王巷,李婆那裡。公子有空可要來看看啊。’
沈無難看了女子一眼,點點頭。女子見沈無難沒留下自己的意思,心中失落,拋了幾個媚眼後,便離開。
沈無難在桌前坐下,尋思趙明妝去見誰了呢?
等了不到一盞茶,趙明妝便回來。見到房中人,吃了一驚:‘辛郎怎麼來了?’
沈無難見趙明妝稍顯慌張,瞇眼道:‘你昨晚的‘相好’說,有人今天一大早就把你請走了。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