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溫風始至,腐草為螢。
紫華庭,拾青苑。
九曲涼亭,十里荷香。一排排的紗燈,把浮水走廊照亮得如同白畫。
一群群螢火蟲,把滿塘月色點綴得彷彿仙境。若無那些手持文書,腰掛官印的人穿梭其中,此處更像某家富人郊外的遊樂園,而不是禁中林苑!
夏日裡,許多六部官員喜歡日落後,來此,也就是黛庭隔壁的拾青苑,辦公。此時雖已戌初,還聚集不少官員。顧映月和易君鸞也在其中。兩人漫步蓮池,正談著夜州賑災糧銀的事情。
‘你擬的行程沒有問題。只是護送的人......太守府的都尉呂克禮是你的左右手。他作為主使,無慮。馬隊用喬家茶坊,他們年年為方州運送貢品,對雪地行車有經驗,可用。就是聘九逸鏢局為副手?這是謝家的家業。難道這個功勞,你願和他人分享?’顧映月看著手中的奏表,問道。
‘我看中的,只是九逸鏢局的實力。糧銀在進入方州前,還有幾千里的路要走。有能手在,這段路便安穩多了。再說,九逸鏢局是要聽令於我的人,怎會搶了功勞?’易君鸞毫無表情地解釋。
‘既然你已作打算,那便無妨。戶部會照例,派出三位隨行監督。’顧映月使了個眼色:‘他們都是顧家心腹,你可放心用。’
易君鸞點了點頭。
‘糧銀分三批上路。探路的第一批糧銀,何時啟程?’顧映月繼續問道。
‘文書下來,五日即可。’
‘好!我明日便上表。最遲,後日回复。運送災銀是件好差事。黛庭有不少人在背後羨慕你呢!最近長安侯巷,也多了訪客吧?’
‘狗苟蠅營,驅去复還!’
‘呵呵,不談那些蠅子了。’顧映月乾笑一聲,轉向一池螢火:‘季夏之月,磷火之夜!聽說當年廉康先帝,為博阿嬌太后一笑,集螢火,夜出遊山放之,光遍林谷。後來,先帝又命人改造紫華三苑,設法引之,方有今日綺麗!’
易君鸞望著滿池飛蟲,淡淡道:‘書言,腐草為螢。萬物輪迴,有多少光耀,就有多少腐敗!’
顧映月又是一聲乾笑,不想對方的回應如此大煞風景。‘神女的見解,總是別緻!’
易君鸞聽到‘神女’兩字,正色道:‘此地是紫華庭,你我皆朝廷命官。在顧侍郎面前的,是方州太守,不是不易宮的守宮神女。’
顧映月莞爾一笑:‘四下無人,我只想和君鸞說幾句話,可否?’
易君鸞聽到顧映月語氣變軟,只好順著道:‘請。’
顧映月嘆了一口氣,低聲道:‘我知道,你心有不滿。’
易君鸞沒有說話。顧映月繼續道:‘赤湖梅花宴一別,家主除了讓你把那百石赤鹽送進鹿都,就再未露面。說好的與子偕行。既未交心,何以同行?你想知道我們的目的!’
直白的話語,令易君鸞下意識地看了看四周。
‘這裡是可以說話的地方。’顧映月毫無顧忌地道。
易君鸞微微蹙眉:‘你想說什麼?’
顧映月笑意一斂:‘家主本是要在鹿都與你會面,共策大事的。只是......’他臉上閃過一絲惋惜:‘你來鹿都後,梧桐園便開始販賣,招搖教教主‘燭陰’身份的消息。見過家主的人,實在不多......’
易君鸞的心咯噔一下,立道:‘你們懷疑我?’
‘就算‘那些人’知道了家主的身份,我們也有辦法不讓買賣受到影響!’顧映月沒有回答易君鸞的問話,而是看著她的眼睛,道:‘我們的手段,拿到過燭陰旗的那個人,臨死前應該有告訴你。’
易君鸞想起馮富義。他為震南侯在西府經營多年,暗桩卻在一夕之間,被顧家血淋淋地連根拔起!一股恚恨在心底升起。她按耐當下喑嗚叱吒的衝動,聽顧映月說下去:‘家主仍十分珍惜與不易宮的盟約。只是如今,需要看到更多的誠意。’
易君鸞不露聲色,細細琢磨顧映月的話半餉,道:‘運送賑銀入夜州,就是那‘更多誠意’?’
顧映月恢復笑臉,彷彿在說孺子可教:‘賑災馬隊,會在方州遇到玉邪王的斥候。’
‘玉邪王’三字一出,易君鸞耳中一鳴,卻故作鎮定:‘什麼意思?’
‘方州毗鄰六方地界。六方的玉邪王有狼子野心,派人過境,試探方州地形,不是極有可能嗎?你只需派出一隊人馬,佯做玉邪王的人,出現在護送糧銀的隊伍前便可。當然,你需如實上報,讓聖上知道玉邪王的‘膽大包天’!’
‘方州和六方交接處,皆是萬丈雪山,死地絕域。’易君鸞簡短扼要地道出計劃中的弱點。
‘呵呵,最熟悉方州地輿的人,除了神女,天下不出二人。若出自你的口,聖上會信的。’顧映月故意加重’神女’二字。
再次聽到不喜歡的稱呼,易君鸞杏目一瞪,強忍道:‘此事辦妥,於我何益?’
‘當然!’顧映月一臉真誠地道:‘你會知道,我們所謀,到底為何。’
易君鸞端詳顧映月,默然半日,最後撇下一句:‘那就如君所願!’
顧映月心頭忽的一陣不安,隱約覺得那雙美目,透露着某種危險。看著易君鸞離去,忖道:‘不會的。家主說過,易秀和我們是一類人,都肩負著一些不可擺脫的東西。面對相同的敵人,囿於實力,她更需要顧家!’
顧映月體胖,容易出汗,與易君鸞會面後,更覺燥熱難耐。他看到不遠處有為官員提供冰茶的寺人,便招手示意他們過來,要了碗冰茶。
正吃著,一高大身影出現眼前。
‘顧侍郎!’來者行禮道。
‘顧侍郎!'顧映月用同樣稱呼回禮,語氣頗為意外。
來者是刑部侍郎,顧照之。
‘這麼晚了,照之還在此。這天熱的!’顧映月又吃了口冰茶,笑道:‘你也來些?’
‘不用了。’顧照之讓寺人退下,道:‘刑部最近多事,你是知道的。’
‘能者多勞。’顧映月安慰道:‘照之有多辛苦,代表聖上有多器重啊!’
‘君恩難承!先是來了個毒龍袈裟,三千寺百般阻撓刑訊。百日以來,刑部未有半分成果。如今玄鴉亂都!天子欽點的待誥,竟刺殺皇子,天家臉面盡失!’顧照之平日冷峻的臉孔,此時滿是憂愁,嘆氣道:‘最近的差事,真真苦煞小侄也!’
聽到‘小侄’兩字,顧映月睃了對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