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此间,不外乎沟壑,亦如一尊庞大无比的黑玉瓮底。
由于五色龟缩身在内,乃至龟背上的所有人,也有一种身陷囹圄的感觉。
眼见黑浪不断变高,东方鸣满以为正在坠落,怕要掉进深海渊底。不一会儿,头顶上的天空越发狭窄,宛若井底的青蛙观望着天。
“是要坠入海底了吗……”东方鸣带着疑问,跑到朱瞳身边,大声一嚷,“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朱瞳木然地说完,眼睛依旧注视着阵外。
不知过了多久,坠落感戛然而止,随着朱珪双手动起,似捻了一口真诀,忽见四周的浪壁有如沸汤起泡,凸起了无数巨大的黑水沫。
东方鸣正讶异时,又见那些庞然的黑水沫摇身一变,成了有手有脚的黑身水俑,无不手持长矛,无不向下而跃,像那黑葫芦蒂落,像那黑饺子入锅,迨这些黑压压的人俑坠进海水中,全都瞧不见踪影。
不过,这些奇怪的黑水俑数以万计,有如连绵不绝的千军万马,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毫不畏死,争相投海。
“这都是什么东西……”东方鸣又冲朱瞳问道。
“不知道。”朱瞳摇了摇头,而她浅红色的双眸已然泛了微光,似乎正在解开这些谜团。
大抵半个时辰后,海水翻滚地更加剧烈,四面的巨浪一下子摇摇欲坠,跟那山崩似的。正当那些黑色水俑仍在云集,仍在往下投身时,不料翻滚的海下突然射出无数巨型水弹。一时间,密密麻麻的水弹打得无数水俑四分五裂,但凡遭中的,全都化为本来面目,全都变回了黑色的海水。
射冲而上的水弹很大个,也很具威力:体积最小的也有一丈围圆,内中的灵气倒是无比浑厚,只怕磕了碰了,就要命丧当场。
朱珪混名珪老仙,此乃尊号,自不是什么真神仙,他似乎很怕被击中,所以一直在躲。他的身法已不被肉眼所察:先于这边消失,后于那边闪出,——刹那腾挪,使得所有人的眼珠跟着急转,跟着左移右晃。
尽管这种身法快到极致,但朱珪还是没能全数躲过。当然了,这也怪那些水弹太过密集。说是没注意,不如说是接得好。便在他闪身出现后,有两三颗水弹刚好射在他出现的位置。威力巨大,直教他身上的玄盾猛然震颤,惊起层层波纹,匝匝挨挤,仿佛脑瓜子嗡嗡振振,虽看起来没事,却令观者的鸡皮疙瘩掉了满地。
这位全真几经踉跄,到底还是站稳了脚跟,刺喇喇的法象再度祭出时,脸上的杀意更加浓了。
“那黑不溜秋的水弹,难不成是海下的奇灵射出来的?”东方鸣侧目朱瞳,小声地问道。
“不知道。”朱瞳一脸焦灼,反眼一怒,“你能不能别再问了?我又不是万事通?怎知道这些?”
柴鸶摸着虬髯,先是望了东方鸣一眼,随之看向身旁的龚贡,心沉道,“看来此鲎不好对付啊,要不要做个万全措施?”
魁梧的身躯一动后,龚贡便看向了柴鸶,而后看着脚下的龟壳沉吟少时,“华老先生命不久矣,这是惟一的机会。真要那样做,珪老仙也不答应。何况愈是凶悍的五色鲎,其药用价值愈高,如今普通的灵胆,恐怕已不能挽救华老先生。当然,珪老仙已经灭了七只五色鲎,而今驾轻就熟,应该足以应付。他不叫援,我等不必多虑……”
说罢,阵外眩光涌现,只见四面的巨浪,突然幻化成了四尊奇大无比的黑身水俑。此如覆海大神,各持一根擎天巨矛,相继翻下海水。周遭短暂开阔,又有巨浪接踵而来,其后形成新的浪壁。没过几时,四周新砌而成的浪壁,亦是摇身一变,化作了诸如前者的庞然俑将投下海中。
这些百丈俑将全身乌黑,皆为黑色的海水所变,前前后后已有数十尊投身入海,不知何为。
呜!
嗷!
呜嗷!
凄厉地嘶吼声不绝于耳,全部来自海洋深底的哀嚎。
未几,声音消散了,却见周边的海水颜色异变:由原来的黑色,逐渐转变成了深蓝色。
“难道成功了?”柴鸶震惊地看向龚贡。
“这情况,不好定论……”龚贡面露忐忑,不断地打量周遭的海水。
龚贡很伟岸,虽说面容古挫,予人古板严肃之意,却也给人踏实可靠的印象。一般仅凭外貌,不足以看出炼士的真实年龄。他看似垮颜,年过六旬,而事实上大差不差。他比柴鸶年长十几岁,阅历远胜这个后辈。
这支捕鱼队刚刚成立那会儿,便是由龚贡担任了首任队长。捕鱼队之所以有两名队长,其根本的原因是“有备无患”,比如死了一个队长之后,另一个队长就能继续统领,不至乱了分寸,淹没全军。迄今为止,已有很多队长命丧大海,惟独龚贡还活着。
这时候,海水的奇异变化,分明就是五色鲎的血液所染,但龚贡不那么觉得。他凭借丰富的阅历,仿佛看到了另外一种可能。也确实,那五色鲎没有那么容易死,而假死之后的五色鲎才是可怕的开始。
譬如这种假死情况,可能性很低,却不得不谨慎。
朱珪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些,他于阵外,冲着阵内大喝一声,“凶兽已诛,速速入海取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