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的多兰紧闭眼睛,眉头皱起,脸庞扭曲,汹涌的梦潮裹挟着他涌入记忆中最痛苦的深处。
他又梦见了母亲滚下山坡的画面。
“妈妈!”多兰闭着眼睛却惊醒过来,他呢喃着不想让母亲的身影消失在梦中。
母亲、大雨、圣山,一幕幕让他痛苦的场景如泡沫般破碎,幻化成无尽的岩浆、石桥、灰雾,他却醒不过来。
多兰的脸庞更加扭曲了,他不想看到这些,这和他的人生无关!
恍惚与清醒交错,他竭力想要控制睡梦中的身体脱离这片火海,脱离祂的神国,可是他躺在床上的肉身上,好似有一块千斤石压制让他动弹不得。
“妈妈!”闭着眼睛的红发男孩再次发出呢喃。
“妈妈!”多兰跪在石桥上奋力捶打。
梦境和现实已经分清,这具身体却难以立刻醒来。
终于,躺在床上闭眼流泪的男孩高举起双手,橘红甚至近蓝的双拳带着无穷的愤恨,锤在身下的木床上。
下一秒,多兰被梦魇压制的身躯直接掉入木床破碎的窟窿中。
烟雾缭绕中,多兰扶着还未垮塌的床沿清醒过来,铺着棉被的木床已经被他的双手上的炙热点燃。
慌乱之中,他还来不及顾及周身迅速扩散开来的火焰,他赶紧熄灭双手上的橘红,抓紧取下戴在左手无名指上就快要融化的金戒指。
那是他母亲的遗物。
多兰仔细检查着因为高温变软的金戒指,嘴里吹气给戒指降温。
很可惜,戒指内侧铭刻的铭文已经因为高温融化而显得模糊不清。
但多兰很清楚那段铭文的内容:
“阿斯特丽德,你的出现让我的生命完整。”
这是加雷斯送给多兰母亲的订婚戒指。
噼里啪啦的火焰声里,多兰静静而立看着掌中的戒指一动未动。
在火焰蔓延开来前,多兰把这枚戒指重新戴回左手的无名指上。
他穿着已经被烧成破布的衣服走入厨房,取水浇灭了卧室内的火焰。
…………
神火堡垒中的一间朴素卧室内,阿隆坐在书桌前翻看着几张羊皮纸,这是昨天就已经送来的资料,上面记述着掘沃堡人此次贸易的货物清单,还有不到三个小时贸易谈判即将开始。
笃笃笃的敲门声响起。
阿隆疑惑走到门前打开房门,门外,光头男人面带愧色地低头站在门口。
“阿隆大祭祀,我是来承认错误的。”格奥尔坚定开口。
阿隆看着眼前高大的男人,他迟迟没有说话,眼神复杂。
昨晚,格奥尔思考了一夜,最终还是决定亲自前来承认错误。
他预想中的训斥和责罚没有出现,阿隆只是喟叹一声拍了拍格奥尔的肩膀。
“我没有告诉因格尔弗大祭司,但下不为例。”
格奥尔抿着嘴郑重点头。
“回去认真准备吧,谈判快开始了。”阿隆叮嘱完格奥尔后便关上了门。
阳光洒在书桌上,阿隆坐在书桌前,可却怎么也看不下去,他在心里沉思着,
“格奥尔又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
…………
外城,铁与火教堂,空旷的抄经室内。
身穿圣洁白袍的男人正低头抄写着圣典上的经文,他神色严肃庄重,握笔的左手誊写在羊皮纸上的字迹还算不上好看。
虽然加雷斯已经能够熟练用左手锻造,但想要用左手把字写好还需要下些苦功夫。
阿隆大祭祀交给他的另一个任务就是抄写圣典的备用本,将来好直接运到“雾河教堂”里去。
阳光透过教堂彩绘玻璃洒在他身上的白色教士服上,显得格外神圣。
他格外专注,连渐近的脚步声都没能听见,直到少女端着水站在他书桌前挡住了斑斓的色彩,他才后知后觉抬起头。
“加雷斯叔叔,喝杯水休息一会儿吧。”修女埃尔瓦声音清亮,把水放在桌上。
加雷斯笑着点点头端水喝着,同时欣慰看向埃尔瓦。
“这些经文很着急用吗?”埃尔瓦看他从来到教堂就开始抄写经文很是不解。
修女埃尔瓦每天最头疼的就是抄写背诵这些经文,而且每月还要考试。
“经文很多,我还不习惯用左手写字,得提前练好再正式开始抄写。”
“‘雾河教堂’最快后年就能建好,我得提前把经文抄写好。”
加雷斯笑着回答,眼前明媚的少女是多兰儿时的好友,这两天多亏有她的帮助让加雷斯很快适应了这里。
埃尔瓦盯着加雷斯缺失的右手看了一阵,她在心中猜测着眼前这个胡子拉碴男人可能的遭遇。
加上之前在教堂碰见多兰时,他的眉眼间带着散不去的沉郁,胆大心细的埃尔瓦也大概猜到了这对父子可能过的并不如意。
这让埃尔瓦有些难过,为自己的好友难过。
加雷斯目送着女孩身影远去,他放下水杯伸了个懒腰,该做准备迎接今天来教堂做祈祷的信徒了。
他把左手无名指上的金戒指取下,看着戒指内里的铭文怔怔发呆。
…………
神火堡垒内巨大的正式议会厅显得有些寂寥,毕竟这里往年都是堪称热闹一团的讨论场面。
掘沃堡人来得有点过于仓促了,仓促到维塞尔今年只带了塞米尔一个人前来谈判,而这个锻造大师连弗雷尔卓德语都不懂,基本相当于一个累赘。
昨晚的欢迎晚宴上,因格尔弗其实装作醉意,随意问了那么一嘴,维塞尔笑着打了个哈哈,表示今年确实来得急,往年的贸易团队正在家中享受假期,没来得及赶来。
可掘沃堡人为什么会来得那么急?硫磺矿真就如此重要吗?
维塞尔看着手里的羊皮纸,上面写着火纹钢锭今年产量和报价,价格比往年足足翻了一倍。
和他预料的一样,果然涨价了。
拘谨的塞米尔坐在他身边,连手怎么摆都不知道,像是待嫁的女孩。
他不知道为什么维塞尔为什么要带他过来谈判,他又不懂弗雷尔卓德语。
片刻后,维塞尔笑着把羊皮纸摆在桌上,他看向对面四人神色不动。
“这很公道。”维塞尔缓缓开口。
维塞尔欣然接受的举动让格奥尔和大祭祀们都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