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时隔一个月之后，林宁再次见到小六，结了婚，女人就不自由了，想回娘家得经过婆家同意，没有什么大事，小六没回去过，同样的，王淑梅也没回过王家。

但林宁一直惦记着小六，她今天特意过来看看。

进了王家，王父王母都上工去了，现在已经是初冬，地里没什么活了，大队组织壮劳力去挖水渠，王红旗和小六都没去，在家里待着。

天气越冷，王红旗的脚越不舒服，干活的效率也低，就没去干活，而小六，她已经二十岁了，正是能干活的时候，但是王家怕她勾搭上别人，也不让她出去上工。

林宁进门的时候，小六正坐在一个大水盆前洗衣服，王红旗在屋里炕上躺着。

小六将手在衣服上胡乱的擦了擦，上前来拉住林宁的手，高兴的说道，“小七，你怎么来了？”

“这边有人找我看病，我就来看看。”

小六更高兴了，“小七，你现在可真是出息了，当了大医生了。”

林宁握住她的手，冰凉，粗糙，这才一个月的时间，手心里就起了一层茧，手背上长了一层皴，一看就是经常干活，而且经常在冷水里泡着。

林宁看看地下的大盆，“六姐，你怎么用冷水洗衣服啊？太伤身体了，得加点热水。”

六姐尴尬的笑了一下，说道，“没事，都一样。”

正在这时，王红旗听到声音，从屋里出来了，打招呼道，“小七来了。”

“嗯。”

林宁打量了一下他们两个人，王红旗穿的板板正正的蓝粗布衣服，从上到下，干干净净的，而小七就差多了，上面穿着一件军绿色的褂子，下面穿着一条黑色的裤子，衣服上还有些斑斑驳驳的痕迹，不知道是饭渣还是什么，看上去有些乌糟糟的。

两人神态也不同，王红旗一副餍足的样子，而小六本来就很瘦，现在更瘦了，脸色也不好看，青青白白的。

林宁的脸色当时就不好看了，按说新媳妇过门才一个月，应该好吃好喝好养着才对，不会磋磨成这样。

就比如王淑梅，虽然张巧茹叫的凶，但并没有真的折腾她，她的脸色比出嫁前好多了。

小六这是怎么回事？

林宁攥住了她的胳膊，手下用力，小六“斯哈”了一声，林宁目光一凛，“六姐，怎么了？”

“没事，小七。”

王红旗瞪了小六一眼，小六瑟缩了一下，说道，“小七，走，进屋说。”

两人进了屋，王红旗也跟在后面进去，坐在旁边，小六给林宁冲了一碗白糖水，放到她跟前，“小七，喝吧，可甜了。”

“嗯。”

林宁想单独跟小六说几句话，但是王红旗跟没眼色的似的，坐在旁边不动，两人只能随便寒暄。

小六看了看王红旗，说道，“红旗，今天中午让小七在咱们家吃饭吧！”

“嗯。”

小六高兴了，“小七，今天中午在家吃饭，我给你做好吃的。”

林宁还没说话，王红旗嗤了一声，“你会做什么好吃的？你做的吃的，你自己都不爱吃。”

“我......”

小六张了张嘴，想辩解几句，但是又闭上了，尴尬的笑了笑，“难吃也不是不能吃，小七不嫌弃的，对吧小七？”

林宁还没说话，王红旗又说了，“也就是你妹妹不嫌弃你，不跟你说真话，只要吃过你做的饭的，没有不说你做饭难吃的。”

小六的脸红了，更尴尬了，对林宁说道，“我做的饭确实不怎么好吃。”

她的姿态低下去了，也许是她的态度鼓舞了王红旗，他的态度更嚣张了，对林宁说道，“你看看你姐，洗个衣服都洗不好，弄的到处都是水，做个饭洗个碗弄的身上到处都是，连个最基本的家务活都干不好。”

小六有些哀求的看着王红旗，“别说这些了，小七难得来一次。”

王红旗不听，又扒拉扒拉的说了一大堆小六的不好，将她浑身上下的毛病挑了个遍，然后才闭上嘴巴，“今天就算了，以后可得好好干活，不能让别人看笑话。”

小六被他驯的低着头，“知道了。”

林宁手里那碗白糖水，从滚烫一直到变凉，王红旗一直在喋喋不休，越说越上劲，越说越气愤，像是娶了一个多么差劲的媳妇。

林宁忽然笑了，特娘的，没想到看了一场PUA直播，这个王红旗自己本事不大，这给人洗脑的功夫还挺厉害的。

这才一个月的时间，就将小六的人格和脾气给打压下去了，不停地否定她，忽视她，挑剔她，打压她的自信，说她不行，对她进行人格矮化，硬生生的在心理上，将小六从一个跟他们平等的人，打压成比他们矮一头的人，将小六压在了家庭关系的最底层。

不但如此，从王红旗看林宁的目光里，林宁感觉到，他也瞧不起自己，不光他，林宁这一个月出诊以来，基本上是个男人都瞧不起自己，连那傻呆呆的男人，对着自己都有一种天生的优越感，这种优越感，就来自于他们的性别。

林宁现在是助产士，人们会给她些面子，而那些一般的家庭妇女，经常在大街上就被男人们呵斥，像骂狗一样的骂他们，动辄还踢他们，揍他们，拖着他们在街上走，丝毫不顾及他们的尊严。

只有那些连生几个儿子的女人，才会被稍稍尊重，那些生不出儿子来的女人们，是人群的最底层，不光男的鄙视他们，连女人也鄙视他们。

王红旗扫过林宁的目光，就跟其他那些男人没什么不同，带着一种天然的居高临下，像是在说，呵，你再了不起又怎么样，一个女人罢了。

屋里陷入了沉默，小六正襟危坐，双手老老实实的放在腿上，低着头，但眼角的余光却瞟着王红旗，就跟被训斥的小狗似的，心惊胆战的看着主人。

王红旗仰靠在椅子上，似笑非笑的看着外面，为这场胜利而愉悦。

林宁笑了，看来，今天得见见血了，这个王红旗凭什么一副牛气哄哄的样子，不就是觉得他是个高大的男人，小六和林宁打不过他吗？不就是因为从小到大，他受到的一直是赞赏的教育，而不是打压的教育，觉得自己牛吗？

他一个跛腿的男人，连个媳妇都娶不上，还得依靠妹妹换亲，连个工都上不了，还得指望着爹娘，这么个大废物，哪来的这么大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