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新岁年下,周瑜与孙策亦未得闲,每日在府衙内查阅案卷,以了解庐江郡的大致情况。
陆康不愧为九卿之臣,庐江在他的管辖下,秩序井然,百姓安居。孙策惦记陆康病势,携周瑜一道前去探望,却数次被拒绝在庙门之外。未过初五,城中陆家竟传来了陆康病逝的消息,周瑜孙策震惊中带着惋惜,一道入城吊唁。舒城近万百姓冒着严寒,夹道送陆康最后一程。
孙策想起那日陆康嘱咐的那些话,百感交集,只觉肩上的胆子愈发沉重。正当孙策激起十二万分斗志,打定主意欲治理好庐江时,袁术下部刘勋忽带了一支人马赶来,与他同行的,还有朝廷派来的礼官。
周瑜自觉不妙,他不顾是否会得罪袁术,站在孙策身后,以备不虞。果然,这朝廷礼官宣读圣旨,所封的庐江太守竟不是孙策,而是刘勋。
袁术当真是说一套做一套!孙策只觉气血上涌,怒发冲冠。几员老将亦是忿忿,若非周瑜阻拦,只怕要与刘勋部冲突。
周瑜好不容易糊弄过礼官与刘勋,拉着怒不可遏的孙策回到帐中,劝道:“伯符,越是此时越不可冲动!他未许你应得官职自是无理,可你现下若抗旨,岂非公开与朝廷作对?”
孙策气得浑身颤抖却无处发泄,他挥舞老拳,重重凿在木椽上,屋顶的尘灰飘扬洒落,呛得周瑜直咳。围城近一年,孙策殚精竭虑,不光要攻城作战,还要克服老将不臣,百姓反对,粮草短缺等重重困难。现下终于尽得民心,大胜而还,却要将功劳拱手相让,无论是谁,定然皆无法接受。
更何况,这太守之位,还关系到孙策今后之大计,以及能否娶大乔为妻。周瑜还未将孙策劝好,大乔便得讯赶来。周瑜看到立在帐门处的大乔,急忙摆手,示意她此时万不可出现,以免刺激孙策情绪。
熟料孙策回眸一瞥,一眼便望见了大乔。看着大乔清澈的眼眸中满是忧虑,孙策羞愧万分,恼怒尤甚,他阔步走出大帐,高声骂道:“我这就去寿春,找袁术那老儿问个清楚!”
大乔紧紧抓住孙策的衣摆,被他牵累的连连踉跄:“不!孙郎,现下你若去,岂不授人以柄,我们从长计议,好不好”
大乔的哀求,好似在孙策的怒火上加了一把柴草,明明说要保护她,让她倚靠自己,怎的却让她如此担惊受怕!孙策再难忍住心中怒意,对大乔道:“莹儿,你别担心,我这就去寿春,问问那位后将军袁公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语罢,孙策再不顾阻拦,一个呼哨叫来大宛驹翻身而上,策马向寿春方向疾驰而去。
大乔急得直掉泪,颤声对周瑜道:“周公子,现下唯有你能制止孙郎,小女子在此相求,还请周公子一定拦住他啊!”
小乔本在营门处等大乔,见孙策一骑绝尘策马跑走了,她赶忙进营中来寻大乔。大乔啼哭不止,不停向周瑜哀求,小乔不明所以,上前呢喃道:“姐姐这是怎么了”
周瑜递上绢帕,宽解道:“大乔姑娘,我方才问过刘勋下部,今日一早,袁术便带兵出营,亲自征讨刘备去了。伯符不会有事,你且放心,倒是周某心有疑问,欲请大乔姑娘解惑。”
小乔上前扶过大乔,小脸儿急得通红:“现下都什么时候了,问我姐姐有什么用呢。”
周瑜不徐不疾,做了个请的手势。大乔笃定他做事不会毫无目的,忍了抽泣,微微一揖,掀帘走入了大帐内。
周瑜为大乔与小乔沏茶,沉声道:“大乔姑娘,不瞒你说,伯符现下虽因丢了底盘而恼怒,可此事并不足以伤害他的根基。伯符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建功立业。这庐江郡丢了对他最大的影响,就是与姑娘的婚事了。”
周瑜这话,无疑戳中了大乔的心事,她蹙眉苦道:“父亲并非攀龙附凤之人,那日提出以太守之位为条件,应是为了激励孙郎罢”
“是啊,这几日我和姐姐趁父亲心情好的时候,好言劝上一劝,父亲那么疼姐姐,肯定不忍心她伤心,一定会答应的。”
听了小乔这话,周瑜嘴角勾起一丝浅笑:“今时今日这情形,即使令尊认定伯符为婿,亦不敢松口答应了。”
“什么啊”,小乔嘟囔道,“我爹才没有认定他,我爹相中的可是你呢”
小乔语调极轻,这话却还是钻入了周瑜耳中,他不由一怔,望着小乔的目光不觉有些不自在。大乔已听不进调笑之言,愁楚满怀,六神无主问道:“周公子为何说,我父亲不敢答允我们的婚事,难道”
“先前我便心有疑虑,今日这朝廷封赏下来,算是证实了我心中的疑窦罢。我想,乔将军十分清楚,这庐江太守之位,乃是袁术如何看待伯符之表征。以伯符之骁勇,不到一年,便连克祖郎与陆康,将八公山与庐江郡收入囊中,袁术只怕既欢喜又提防,这才数度三番失信与他。先是将九江太守许给了陈纪,又将庐江太守许给了刘勋。乔将军既为袁术帐下第一大将,统御过半兵力,袁术又如何肯让伯符成了他的女婿?其中利害关系,两位姑娘细想便知”
大乔面色苍白,沉默未语。这些日子,她耽溺于孙策的一腔深情,竟未去想时局利弊,今日袁术的出尔反尔犹如当头棒喝,将她打醒,她这才发觉,作战虽胜,自己与孙策的感情,却是四面楚歌,难怪吴夫人当时会那样说。
小乔见大乔面色极为难看,不免担心,紧紧攥住她的手:“若是父亲答允姐姐的婚事,不知要被袁术怎么刁难。可若是不允,姐姐和孙伯符可怎么办啊?”
“有些事,周某不便细言,大乔姑娘冰雪聪明,又对伯符情重,一定会想出万全之策。周某这就去追伯符,还请小乔姑娘,好好照看令姊。”
语罢,周瑜一礼,转身走出了营帐。小乔紧握着大乔的手,可无论她如何揉搓,也无法将大乔的手暖热。
是啊,毕竟心冷了,身子又如何捂得热,而周瑜方才说的万全之策,又是什么意思呢?
官道上,孙策驰马如狂,眼中满是不甘。虽明知袁术喜怒不定,但只要有一线可能,他还是企盼着,希望袁术能言而有信。可现在,这唯一的希望在冰冷的事实面前被击得粉碎,孙策再也无法克制忍耐,誓要找袁术问个清楚。
当初在八公山下,他亦是信誓旦旦,言之凿凿,说只要孙策能生擒祖郎,便许他九江太守之位。现下时移世易,孙策细想,那九江郡下辖寿春,正是袁术的大本营,太守之位怎可能给他这个非亲非故的毛头小子?现下连庐江也给了跟随袁术多年的老将刘勋,安抚旧部之意显而易见。想到这里,孙策恼怒愈甚,不由加快了打马的频次。
日昃时分,孙策赶至寿春营地,被守营士兵拦了下来,他高举腰牌喊道:“我乃怀义校尉孙伯符!有要事求见袁将军!”
可守门的士兵却毫无退却之意:“我等未得命令,不能放你进去,孙校尉请回罢!”
孙策强忍怒意,握着银枪的手微微颤抖:“我此番前来,自是有军机大事要报,你们若做不了主,便去寻管事的来!”
说话间,一男子登上箭楼,阴阳怪气,不疾不徐道:“袁将军一早便亲征徐州去了,孙将军此行怕是要无功而返喽。”
孙策抬眼一看,来人竟是李丰。这小子与黄祖暗通款曲,还数度设伏,欲害自己与大乔,孙策登时七窍生烟,只恨自己不谙射艺,不能将他一箭射死:“奸佞小人!我部围困舒城时,你非但不出兵相助,还拒不发粮,致我粮草紧缺!若非我另有筹粮之计,早已被你活活拖死!乔将军走后你居心叵测,派兵围我挚友周公瑾府邸,想要把大乔与小乔姑娘握在手里当人质,若非公瑾拼死保护,你早已奸计得逞!我向袁将军揭发此事,你却借乔将军前来换防之机溜回此处,在袁将军跟前进谗言!你有何资格在此放肆!”
守城士兵多为李丰部下,见孙策在光天化日之下辱骂他们的主将,不由拉紧了手中的弓弦。李丰不愠不闹,只冷笑一声:“拨运粮草须得有乔将军手令,你没有,我为何要拨给你?乔将军不在,两位姑娘本不该出营,为何会出现在你好友周公瑾宅邸?我派兵前去接回,保护她二人安全,有何不妥?我看你才是想要以两位姑娘为质,逼迫乔将军为你求取庐江太守之位吧!”
“好一个贼喊捉贼!我倒是想问你,若不是派人偷偷跟踪,你又如何对两位姑娘的行踪如此熟悉?你勾结黄祖,借接近乔将军之机,数次三番将两位姑娘的行踪泄露给心怀歹意之人,导致两位姑娘数次三番被不明身份之人袭击!你可知罪!”
乔蕤在军中声望颇高,二乔又是人尽皆知的美人,孙策这罪名实在扣的不小。李丰自是不会任由孙策揭发,他故作无辜之态,表忠心道:“李某身为乔将军下部,对袁将军、乔将军的忠心日月可鉴!你污蔑我之事,袁将军早有圣断,若你还要在此妖言惑众,便莫怪本将军以扰乱军心罪论处!”
通敌之事,乃是由推论得出,孙策手上并无李丰与黄祖或其手下往来的印信。看李丰一副胸有成竹之态,便知他定然已处理妥帖。眼下拿李丰毫无办法,若再在此地逗留,只怕会落下不臣之口实。孙策心情沉重,面上却装作胸有丘壑,冷笑道:“小人还在诡辩!既然你不见棺材不落泪,待袁将军回来,我便将铁证拿出,咱们当堂对质!”语罢,孙策调转马头,朝寿春城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