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打算。”
池以蓝漫不经心似的,动手给老爷子泡茶。
池晟东笑了一声,低唤一声“小六啊”,便没再说话,接了他递来的茶,呷了一口。
“你心里记恨我,难道以为我不知道?”
池以蓝低眉顺目似的,语气很平静:“父亲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儿子是您亲手带大的,总不至于到记恨的地步。”
“是,你是我亲手带大的。”池晟东偏头注视少年的眉眼,与他年轻时极为肖似,紧接着就陷入某种回忆似的,微微一笑,“原来你是很亲着我的,成日里到处找爸爸,方姨都记得你那时候粘着我不让我去出差……”
“父亲。”池以蓝低声打断了,却没看他,“都是小时候的事了。”
池晟东神色渐渐沉郁,叹了口气道:“你在国外出事那年,别人告诉我你和宫城家的人碰了面,我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滋味。我怕你知道,又怕你不知道,可又觉得,这件事由别人告诉你,到底好过我亲口和你说。”
这次池以蓝以一种僵硬的姿态,沉默许久,才艰难牵扯唇角,露出一个很难堪的笑容。
“原来是这样。”
十七岁那年他遇险,上了海市及国外新闻,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一位名叫宫城佑理的女士通过媒体公开的蛛丝马迹找到了他。
起先他只觉得诡异,一个陌生的女人找上门来,说是她的小姨?
最初,他以为这不过是一桩荒谬的骗局,对方的骗术也十分拙劣,可随着宫城佑理拿出一样又一样证据,他终于不得不相信,原来他的母亲,的确是一位姓氏为宫城的R国女人,而并非池晟东口中死于难产的某任女友。
而更令他难以接受的是,他的母亲宫城凛,是出身于阪城飞田新地的一位“小姐”。
由于R国的大学学费昂贵,宫城凛考入知名私立大学后,却无法支付高额学费,不得已去阪城着名的红灯区“飞田新地”寻求出路。
遇到来自异国的“贵客”池晟东那年,她不过二十岁。
“凛当时很喜欢他。”宫城佑理回忆道,“在她心里,她是把池先生当做男友的。因为店里的规矩严格,为了避免触及法律边界,很多这一类场所都会打着’自由恋爱’的名义让她们与客人来往。”
“可能是因为很喜欢吧,当发现自己意外怀孕的时候,凛还很高兴地和我分享这个消息。”
“她完全没有想到,池先生知道之后会要求她打掉孩子。”宫城佑理平静地补充道,“而且态度毫无转圜。”
宫城凛是一名基督徒,无论出于信仰还是爱情,她都无法答应池晟东的要求。她执意离开飞田新地,休学生下孩子。在这期间,池晟东没有派人阻止,更没有给予任何该有的关照。
他人间蒸发一般,很久没有露面。
“凛以为他不会再出现了。”宫城佑理苦笑了一下,“但怎么可能。如果真的可以那样的话……”
孩子满月那天,池晟东派人找到她住的地方,抢走孩子,没留下任何话。
没过多久,失去孩子的宫城凛被人发现在一间出租屋里烧炭自尽。
“这就是关于你母亲的真相。”宫城佑理说,“如果你愿意接受宫城的姓氏,请来阪城找我。”
临走前,她看着面无表情,陷入深深思索中的男孩,最后道:“尽管在世人眼里,凛的工作并不高贵,可你要明白她爱你,直到最后一刻,她手里还拿着你出生以来的相册。”
池以蓝从始至终没有提任何一个问题,没有给出任何一种反应。
他的沉默背后,是十余年来池晟东营造出的假象的轰然坍塌。
不知怎地,他想起小时候池以骧骂他的话,竟在此刻感到了无与伦比的荒谬。
原来池以骧骂的都是真的。他的确是所谓“进口流莺生的仔”。
甚至事实比池以骧的辱骂更残忍千倍。
——他的亲生母亲宫城凛,后来宁愿违背信仰也要选择自戕的原因,很可能是因为他。
池以蓝从来没有问过池晟东,为什么。
因为没有人比从小跟在池晟东身边、受尽高门冷酷薄情耳濡目染的他更明白为什么。
没什么新鲜特别的理由。
因为飞田新地的那些交集女郎不过充当着解闷泄欲的工具,没有人真正将她们当成真正的“人”。
因为宫城凛没有打掉孩子坚持生下他,在某种程度上是给池家添了一个上不了台面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