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的血腥味很是浓重,如今将士们正在休整死伤人数还没有报上来。
轻飘飘的白点并未出意外就此落下。
下雪了。
京城里所有的血腥都会被这雪所掩盖。
走出宫殿的萧子鸿抬头看向空中飞旋的鹅毛大雪,却想着江南的风光。江南该是还没有下雪的。
她那人并不是喜欢杀戮的人。
如果她知道他颠覆了一个帝王会是怎么样的态度呢?
史书上对于他的行径其实无论怎么描写无论怎么夸赞,都必然不会掩盖住他做下的罪行。
他曾经不曾在意过,一生的功绩足够掩盖住那一点小小的瑕疵,正如多年之后再无人敢质疑他体内到底留的是什么血。
可她会在意么?
萧子鸿不太清楚。
他唇角的笑意和这雪天一样的凉看着如雪柔和触碰却没有一点暖意。
“殿下,这儿冷。”
萧子鸿睫毛上已有了冰晶,头发上很快沾染了不知道多少的雪花片。
他轻颤着羽睫:“下雪真美啊。”
“是啊。”
那种大雪之下不曾有任何的鲜血的雪景纯白无垢。
“走了。”
六宫鸣钟声好似还在耳边。
秣马厉兵他原先觉得拿下这个帝位,诸多事情就将会变得了然无趣。却没想到等真的到了手脑中想着的全是江南,就如他当初闭上眼时一样。
而他仅有的对江南的印象,从原先耳朵里听着的想着的那些,渐渐都变成了一个人以及一座山。
该是那副女子逗猫图看多了,以至于给自己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
萧子鸿翻身上马,没有再回头一眼。
先帝驾崩,新皇登基。
原定萧子鸿想等新年过后再登基,愣是在和洪源、项文瑾彻夜长谈之后,改成了择日登基。
他借着太过悲痛的理由,将一切精简了。
即便从简,礼部的人仍然忙里忙外,一时根本顾不上别的事,全围绕着新皇打转,并派人到天坛、先农坛、太庙去告知先祖。一早上萧子鸿穿着孝服便要祭拜。
等到了时辰,他又要换成黄色的衮服,登上城楼,正式开始登基仪式。
全朝百官都穿着朝服,在无数将士的看护下,随着洪胪寺大臣的指引,进入紫禁城。
无人敢在这种时候交头接耳。
到午门外,群臣文官在东,武官在西,各自跪拜两侧,静候着萧子鸿从奉天门下来,随后跟在他身后一道进入奉天殿。
规规矩矩,人山人海。
朝臣中不是没有反对的意见,可惜大势所趋,几位皇子发声的几乎赞同了萧子鸿登基,不发声的也就此再也不能发声了。
未及冠甚至没有任何监国的帝王,在本朝开国至今,只此一人。
萧子鸿眼眸深邃,望着下方乌压压的脑袋,稍带走神。
等回过神,司礼太监已在宣读诏书。
这诏书具体是如何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这位新帝王,就在今日算是正式登基了。
随着新皇登基,诸多赦免就此要放下。
不过即便如此,天下仍要一道守孝,军中守一月,天下守百日。这还是新皇认为天下百废俱兴,各地如今较为混乱,急需治理,想着先皇在天有灵,也能理解他缩短守孝时长的苦衷。
群臣就带着点懵,跟在新皇后头开始折腾这样那样的事情。
至于后宫宠妃那一案,萧子鸿全权交给了皇后,也就是当今的太后来处理,独属于皇后的凤印也由她继续掌管。
新皇和太后聊过后,本就由于宠妃迟迟没能当太子,还差点被暗中彻底废掉的大皇子被赐了个王爷身份,低调在京城领了差事,也是一脸懵着去忙碌了起来。
本来积压的政事以及对各地的治理要求如这些日子的雪花一样散下去,连带着江南一样受到了影响。
整个京城莫名有种“焕然一新”之感,连带着将要迎来的新春也让人有了期待。
远在江南的舒浅在知道新皇登基时,脸上的神情是极为复杂的。
她前脚才准备给毕山和乔曼折腾得热闹,后脚帝王就驾崩了,喜事完全搁浅。
这刚回了教中,毕山还没来得及和乔曼求亲,就收到了这种消息。
他脸色一度极为阴沉,每天拿着自己的刀试图磨磨亮堂。
教徒们一时都不敢上前招惹他,平日里哥俩好还喝两杯,现在看着就忍不住绕着走。
乔曼本是心里头微有些难过的,可见了毕山那阴沉的样子,半点没觉得害怕,反而见一次就想要笑一回,不自觉朝着人靠近了点。
喜欢一个人是遮掩不住的,那点点的欣喜能够自心里头溢出来,在唇角,在眉眼,在那会说话的眼内。
毕山和乔曼近着呢,慢慢脸色好看了很多。
关于新皇的传说舒浅听了不少。
什么三头六臂,什么驭兵有术,什么天资聪颖,什么天神降世,出生时天上七彩祥瑞,龙吟虎啸,举国都为之欢庆,登基时还有神仙到来,为其庆贺。
听得舒浅怀疑这新皇是个妖。
反正正常人出生登基都不会发生这种事情。神仙都有了,妖怎么就没有了?
对了,还年仅十六,身边一群年轻小将,最小的年仅十四。
借着梁又锋和姚旭的师徒关系,她知道了新皇的年纪,还知道了这人是从边塞一路带兵潜伏到了京城,内外应和,一举夺下了皇宫。
听着有点耳熟。
她踱步回了自己房间,把萧子鸿的画拿出来认真看了两眼。
她觉得萧子鸿一定就是那位新皇身边的小将,还是极为受看重的那一类,保不准今后就是朝中重臣,运气好以后还能当个宰相。
钱,她提供的。
刀,她送去的。
人,她本人的。
舒浅眨眨眼,觉得自己可真是厉害极了。
未来当朝宰相是她的压寨相公,可不就厉害极了。
厉害完了,她就开始思考要不要趁着京城里那群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带着自己教徒们先跑为妙。一个在江南有一定势力的“魔教”,听着就很危险。
对新皇而言,弊大于利。
人心难测,尤其是男人。
前头对你极好,转头就如师府师华那两位兄长,出去准备造反了。
要是不跑,她回头万一被囚去了京城,这群教徒们都是她的弱点。她只能在京城里奋笔疾书,和压寨相公斗智斗勇,相爱相杀。
看着画,她脑内的想法如河水奔腾不息,如野马根本没有缰绳。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舒浅之多艰。
舒浅将画收拢起来,考虑起了今后就在海上存活的可行性。
制糖的工艺卖给瀛洲商会,白糖采购来卖到海外去,再从海外带些有趣的洋玩意卖给商会,让商会往京城里倒腾倒腾。
只要沿海没有海禁,她就半点不慌。
要是沿海海禁了,她就只能试试打个岛屿去了。
舒浅再次对火丨药动心起来。
对了,临着出海前还有一事要办。
舒浅轻声嘿笑,取出纸笔,准备对师华的两个兄长下手。
师府有钱,常年累月积攒下来的金银财宝不是崇明教这种半路发家的可以媲美的。两个男子连家都不分,脸皮都不要,敢就这么带着人和钱跑路,她不去发一笔横财,怎么对得起刚入教的师华呢?
东西拿了,钱记教中当劳务费用,贵重物品就记在师华头上。
反正她拿了贵重物品也没什么人可送,出手还要劳心费力的。
越想越高兴,一时间她差点要将新皇那一码事给丢一边去了。
屋外脚步声传来。
“叩叩”
舒浅当是乔曼过来,头也没抬:“进来。怎么现在过来了?”
“压寨相公难道临近过年了,还不回来么?”
熟悉的声音响起,惹得舒浅猛然抬头,微怔当场。
萧子鸿脸上带着一丝浅笑,面上由于被寒风冻了,鼻头有点泛红。
本就是极为俊美的模样,泛了点红后,有种异样的美感,光看一眼就能让舒浅头脑空一空。
他穿着一身黑色,披着袄,就是京城贵公子的样。黑色太适合这人了,衬着他真如天神下凡。世间不该有这样的容貌的。
舒浅本能开口第一句话是:“你长成这样新皇不嫉妒么?”
说出口,萧子鸿愣了下,随后笑开了。
从远在天上的神仙,变成了眼前真实存在的人。
笑声很是欢快,还里带着一点疲惫。
他含笑说着:“不嫉妒。原先他不喜欢我长这样,现在忽然有点喜欢了。”
舒浅很是郑重:“男人的嘴,骗人的鬼。现在有点喜欢,改日万一不喜欢就不好了。我就不一样,我说喜欢你的脸,就是真的喜欢。”
萧子鸿踏进屋子里,将寒风关在了屋外。
“这张脸,你喜欢便好。他喜不喜欢不重要。”萧子鸿走到了舒浅身边,寻了椅子坐下。
他连夜赶过来,即便身子年轻,到底还是有点累。
京城到崇明山着实远了点,马都被他累坏了几匹。
合上眼闭目缓一缓,他险些睡着了,只能又装作无事发生,睁开眼看舒浅。多看两眼,心里头就舒坦一些。
舒浅察觉到了萧子鸿的疲惫:“你的屋子在隔壁,建好了。我给你铺了被褥去睡会儿?”
萧子鸿轻笑:“我后来回头一想不对。”
舒浅疑惑,一下子没能听懂萧子鸿的话。
萧子鸿注视着舒浅:“压寨相公不应该和教主睡一起的么?成亲了哪里还有分开睡的。”
舒浅:“”
很有道理,前提是他们真的成亲了。
论不要这脸皮,舒浅觉得还是不能输的。
她指了指自己屋子角落里那张床:“你睡?”
萧子鸿顿了顿,缓缓开口:“等会儿睡,我想再看会儿你。”
舒浅倒吸一口气。
她输了。
长得好看的人说什么都和真的一样。
舒浅不去猜萧子鸿这话是真是假。
两人一个没有刻意将桌上的纸笔收起来,一个没有刻意去看两眼对方纸上到底写了点什么,一时还安静了会儿。
好半天,萧子鸿慢悠悠扫了眼屋内:“我的画呢?”
舒浅没敢说自己准备跑路了,这才将萧子鸿的画给收起来。她像是自己什么都不曾想一样,将画重新翻了出来:“在这里,放得好好的。”
本身画不卷起来,挂在墙上还看不到背面不惹眼。
如今就一卷画,萧子鸿就瞄见了画上似乎有点红印。
他不动声色开口:“你拉开我看看,记不得我长什么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