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刀的医生就病人术后康复展开讨论会议,两位主刀医生跟医护人员都到齐了,独独缺了宋井桐。全场,没一个忍心去怪罪的。费劲心力去拯救别人,却在救别人的途中,失去自己的亲人,连最后一面不曾见到。医生们都感到难过,宿命使然,可又有谁信使然?
底下经常给宋井桐取饭的医护姑娘窃窃私语着,“发生这样的事,你说宋医生得有多难过啊?”另一个压低声音回,格外忌讳,“总之,我们别在宋医生面前提这事,省得戳人伤口。”
医院的人没把慕筠送去太平间,等宋井桐看了才送走。每天都有这样的事情上演,却没见过今天这样的,宋医生在手术房里救病人,而自己的亲人却在救治无果后去世。同情又悲悯着,或许医院里的医生和护士,从她身上多少感到了悲凉,感觉到了宿命,感觉到了深深的无力感。
灯光昏沉的楼梯拐角,宋井桐坐在那里,白大褂还着在身上,尚未来得及脱下。膝盖抱成一团,纤瘦的人让人心疼得不行。程向阳形影不离跟在她身后,所有悲伤难过,感同身受着。一步一步走下楼梯,靠近她,只剩一级的阶梯时,埋头在膝盖痛哭的人仰头回望,黑暗都藏不住她的悲伤,浸染了让人泪湿的濡意。她恳求,虚无缥缈的声音,“能不能让我自己待一会?”
脚迈不开,亦挪不动,如灌铅。程向阳低着头看她,喉头微动,又平复。一级一级阶梯走上去,一步三回头,其实,他是想留在她身边的。程向阳没有走远,他站在走进楼梯的那扇门后,望不到她,却感受到她悲悯的哭泣声。她是特别坚强的人,强得很多人有时都认为她是没有感情的冷血的,哭得仿若世界崩塌的人,这一刻真的碎了他的心。
宋井桐不知抱膝坐在那里多久,口袋的手机呜呜作响,几通电话,几条信息,一条信息是病人家属发来的问话宋医生,你现在有时间么,我想跟你讨论一下我母亲的事。她的眼,迷蒙了几次,泪糊了一脸,抹掉又继续湿了一脸,怎么都无法阻止。她是医生,救病治人是她的天职,可一瞬,她想放弃了,累得不愿意去面对。
手机仍在响,宋井桐真想任之由之,可惜不行。撒手不管,她轻松了,难道,让别人经受和她一样的痛苦,遭受一样的悲伤无援?手机在她面前都朦胧了,指尖,每回复一个字,绞痛一分,“好,明天你过来。”为什么,为什么世界会是这样的?
软弱、逃避、灰暗,是人类的黑暗面,宋井桐避不可免。更多时候,人都会被现实的生活刺伤,顿了棱角,需要躲到一个角落里懦弱无为,然而却不行,假装强大是更多人的选择。她哭过了,痛过了,绝望过了,怀疑过了,最后得站起来,拍去屁股上的灰尘,像个永远不会倒下的战士一样,努力奋战。因为呐,她不是只有自己一人而已,有人还在等着自己的照顾啊。
红肿的眼睛,恐怖而狰狞得吓人。脚步,向楼下走去。李婶哭晕了,在病床上躺着。李婶曾经不解地问过宋井桐,为什么罗荼、罗老先生甚至是宋惜日,那么好的人,结局总是不那么完美的。如果能够回答,知道答案,那该有多好?正如现今社会的一个困惑,到底是老人变坏了,还是坏人变老了,很多事,无法辩明,永远不会存在确定且唯一的正解。
程向阳倚着墙壁,似无的脚步声,敲在他心尖,那么清晰,那么清楚,他听得欲泪。程向阳没有追上去,只要他愿意,完全可以不管不顾追在身后,不管她赶自己走或者什么都好。曾经,他可以笑脸相迎,如今亦能。做不到了,他更多顾虑的是她的情绪,方才,一个抬眸她睨到他的脸时,眼里的情绪程向阳丝毫没有错过。再出现,只会增加她的负担,她定会以悲凉无波的语气说,程向阳,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我都亏欠了。
为什么会喜欢她?真的应了那句,喜欢一个人,始于颜值,陷于才华,忠于人品。她从来冷淡示人,拒人于千里之外,走近会发现,冷漠的外表下那颗心热火燎原。不善良,不懂得迎合别人,不懂得讨人喜欢,却分外的良善。善良与良善,位置颠倒,却是不一样的诠释。后来,后来的后来,再也没有见过类似的人,再也不曾出现打动他的人。他总想着,跌跌撞撞也好,磕磕碰碰也罢,终究有一天,他们会再次依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