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舒在圆舞里说,命运旅途中,每个人演出的时间是规定的,冥冥中注定,该离场的时候,多不舍得,也得离开。用一秒钟转身离去,用一辈子去忘记,但不管是要离开的人或被留在原地的人都不太擅长道别。
季骅决定放手了,他遇见让自己求而不得百爪挠心的人,苦苦追求多年,最终到了最糟糕的一步。没曾想过最先转身的人是自己,一度以为,终会守得云开见月明,一度以为,坚持到最后,前方康庄大道。殊不知,没等走到终点,先在泥泞的坑洼倒下,爬不起来。
拖着行李箱经宋家,斑驳的大门,辗转年月的痕迹。有些东西该还了,本就不属于自己,却还是贪恋许久,企图攥在手心不放。攥不住,累了自己,委屈了彼此。放下从不是一朝一夕的决择,犹豫、纠结、不舍、痛苦,反反复复,经历无数遍斗争之后,巨力抗争才下的决心。
那晚,季骅在场。不止季骅,季母也在。近一个月的努力,季骅动摇了母亲根深蒂固的偏见,说服母亲接受自己准备共度一生的人。从葱茏岁月到青丝染白,执手走到黄昏日下,此生只对那么一人动过念头。代价很大,如需实现,首先就必须放弃毕生爱好,接手企业。摄影是孜孜不倦的追求,季骅却答应了,没什么可后悔的。比起来,他觉得那位眉眼清澈的人更值。
挑的时机不对吧,或许是天意犹此,走不到白首,不在一条道路,命定不能拥有机缘巧合。那天晚上,夜色下的场面,季母最忌讳。季骅的母亲动了动嘴角,沉静之中已有愠色,极其不悦地拧着眉心。季家司机将车停在远处,停的位置不偏不倚,那一幕清楚映入眼帘。两人纠缠,季骅喜欢的人被另一个人拉着手,那人,在她心间幽居很久了,从未放下过。
前功尽弃,季骅知道,哪怕今后自己如何说,母亲都不会再接纳。季骅尝试挽回局面,拉开车门下去,脚刚迈出去,季母以冰冷的语态开口,“季骅,你一直问我为什么不肯接受她,今天我告诉你原因。”目光仍直视前方,一转不转,“但凡她有一点喜欢你,对你有一分上心,我也不至于如此。但凡她表现得体贴一点,走不到今时之境。”
“季骅,你要清楚,她对你丝毫没有感情。你是我的儿子,怀胎十月含辛茹苦抚养长大的儿子,你认为哪一位母亲能接受自己的儿媳对自己的儿子毫无情分可言?”季母一贯强势,道的话不柔,何况季母根本不屑打感情牌,仅是实事求是地说而已,“如若她有半分记挂,这一个月来,她不会一通电话都没有,让你自己面对。季骅,这根本是你一厢情愿。”
捏碎儿子的梦,季母不感到愧疚,活得现实一点总比自欺欺人强。一针见血,季骅都懂,只不过长久以来怀抱着念想,总期盼着哪天清晨醒来,一朝成真。季母淡淡望向自己的儿子,“你还要下车么?如果你想下去,我陪你。今天,我们把话全都说清了。”
怎么可能听不出隐含的意思?季骅收回腿,季母瞥了一眼,目视前方。今晚,什么都结束了。她亲自在儿子的心里划上句号,终结了一切。季母不奢望季骅能了解自己的用意,恨或是怨,随之而去。
道别,最后的仪式。遇见从来是猝不及防,或欢喜或淡然或无意或鸡飞狗跳别离,从来是带着悲伤或沉默。季骅的道别,无声无息。宋家空无一人,她不在其实挺好的,至少自己可以走得干净利落,不会流恋不舍。
钥匙是早前在宋家住时慕筠给的,老太太对季骅很好,和颜悦色,长辈对晚辈的关爱都给足了。人去楼空,物是人非,现今剩下的好像只剩那一点点回忆了。季骅将钥匙和信封放在玄关显眼之处,目光环视一圈这间房子。多少都承载了甜蜜回忆的地方,到了要离开的时候,季骅不愿让她痛苦,不想让她在两者中为难与抉择。他知道,宋井桐一直没有爱过他,即使她那么努力让自己喜欢上他,可终究,爱一个人不是努力就可以办得到的。勉强来的,走不长久。
最后一次,最后一次的守护,最后一次的珍重。所以,季骅选择离开,不出现,不让她陷入其中两相为难。钥匙归还,信件里有真相,那些季骅害怕她知道,会失去她的真相,如今他要告诉她。没什么好逗留的了,季骅拉开门,这一走将诀别七年的爱恋。喜欢了七年的人,终于,各自为安了。
始一拉开门,一个人一头扎进了季骅怀里。那人是陈玉书,她气势汹汹地找宋井桐讨要说法,刚从出租车下来,院外的门是开着的,轻易就能进去。通进房子的门也没关,反倒自动开了。不顾季骅的阻止,陈玉书挤身进了屋子。玄关处显眼的物品令陈玉书警铃大作,不可思议地望着对方,再低头看对方手中的行李,“你要走?去哪里?”
季骅避而不语,反问道,“到这里干什么?桐桐不在家,家里莫名多了个人,回来会吓一跳。你先回去吧,有事改天再说。”
“季骅,你倒是一心一意向着,什么都替她着想。”陈玉书说着,伸手去拿压在钥匙底下的信封,季骅阻挠,她先于一步拆开。一看,笑了,笑得更为癫狂,笑出了晶莹的水雾。陈玉书拿手抹自己的眼睛,扬着信封道,“信不信?你的离开,根本没人感激,更不会有人伤心。尤其是她更不会,她就是那么的冷血,什么事都不为所动。你以为你的成全,能换来她的感动么?不会!你真是太愚蠢了。”为什么会说出此一席话,当然不是平白无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