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娘还在人群中往前挤,进骆城是一直以来支撑她坚持下来的信念,这一路受了多少苦她不在乎。她手艺好,只要能进城找到活干,她就能活得好,还能养活小泥巴和小海两个孩子。
就是昨晚她都还在畅想未来的生活,连小海去学堂求学后考状元以后娶妻生子都想了一番,所有的美好设想都建设在能够进得了城,才能找得到活,才能好好活下来。
可是,现在天已大亮,这么多难民聚集在一起,哀求了这么半天,城门上的守卫依然当作看不见,毫无反应。
不知道别人作何感想,丽娘几乎是要崩溃的。
何灵顾不上前面拍门苦苦哀求的难民,她鼻息间闻到的浓重血腥味不是心理感觉,低下头四处寻找起来。
这一找寻,何灵只觉得心中一寒,昨夜赶到城门口时已经有些晚了,再加上自己被惊吓过度晕头转向,哪里顾得上观察四周?
这会儿众多难民全都无法进城,自己鼻子里又总是闻到一股血腥味,低头找寻才发现地上有一团团、一滩滩、又有些星星点点的暗黑污迹。
何灵不知道这些暗黑污迹是什么,用脚蹭了蹭,似乎还没干透,只觉得有些黏糊糊的粘脚。
心中不祥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忍不住拉了拉小海。
小海紧贴着丽娘,也跟着激动地叫喊着,“守卫大爷,请开门啊,我们都是良民,我们这是遭了难了,请开门放我们一条生路啊。”
何灵拉了拉,小海不理她。
何灵再用脚碾了碾地上的暗黑污迹,越来越怀疑,忍不住狠狠拽了小海一把。
小海被何灵拉得转了身,不高兴地喊,“小泥巴,你干嘛呢?别闹了行不行?”
何灵被小海黑着脸吼了这一嗓子,有些愣住,但想起他和丽娘昨晚说的那些话,想起他和丽娘一路上受过的苦,知道他已经懂事,这是心疼丽娘,也不怪他心急了。
但是这事实在有些可疑,何灵又拽了拽小海的棉袄,“小海哥哥,你看。”
城门一直不开,丽娘着急,小海也跟着着急的,原本不想搭理何灵,但是何灵一直拽自己的衣服,小海终于回头问她,“什么事啊?你怎么了?”
何灵招了招手,小海无可奈何地蹲下身子,“小泥巴,你被捣乱好不好,咱们今天要是进不了城,那可就要倒了大霉了。”
何灵指指地上一团团、一滩滩暗黑的污迹,附在小海耳边小声说,“小海哥哥,你先别着急,你看看这是什么?”
原本小海根本不会在意地上这些污迹的,但是何灵几次三番地骚扰自己,又看她说得一本正经,无可奈何地问,“小泥巴,你想说什么?”
何灵在小海耳边轻声说,“小海哥哥,可能……咱们进不了城了。”
小海一脸不可置信,“怎么可能?咱们辛辛苦苦熬了多久才走到这里的?这是骆城,可不是哪个地主老财家的后院,凭什么我们进不去?”
何灵心想小海毕竟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可能不明白这事的严重性,“小海哥哥,你看这些难民越来越多了,只看一眼,你就知道咱们这些人都不是贼匪。可是,为什么城门一直到现在都不开?若是会可怜心疼我们,城门早就开了,怎么会一直装聋作哑?”
小海看一看慢慢聚集在城门外,越来越多的难民,虽然不愿意相信何灵的话,但又实在解释不通为什么还不开门,“小泥巴,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何灵指了指地上一团团的暗黑污迹,“小海哥哥,你去试试地上这些污迹,可会觉得有异常?”
小海不明所以地用手指蘸了蘸一团暗黑污迹,伸手到鼻子下闻了闻,脸上立刻是难以置信的震惊表情,两个手指捻了捻,原本暗黑的污迹,变成了暗红。
小海立刻明白了这暗红是什么,震惊当场,傻眼了。
何灵摇了摇呆若木鸡的小海,“小海哥哥,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小海目光呆滞地转向何灵,“小泥巴,这是为什么?”
何灵担心惊到周围难民,小声附耳说道,“小海哥哥,只怕我们今日是进不了城了。不单单是今日进不了,只怕昨日来骆城的,也没能进得了城,以后来骆城的难民,也进不了城。”
小海还是不相信,“为什么啊?我们是良民啊,我们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没做过,只是遭了天灾啊。这是为什么啊?他们不是我们的父母官吗?为什么不肯帮我们?”
何灵叹了口气,“小海哥哥还记得当初我们从顺城逃难出来时的情景吗?咱们方圆几十里全都大旱三年,难道顺城的父母官不知道我们过不下去吗?可是,他一样要收我们的重税啊,缴不上税的不也一样关进大牢、后来竟当众鞭死?大旱三年,谁不知道我们已经活不下去了,可是我们的父母官可有帮我们一丝一毫?没有。”
小海摇头,“那不一样啊,那姓姚的狗官狼心狗肺坏了心肠,只知道搜刮民脂民膏。这是骆城啊,这不是顺城。”
何灵眼神有些悲伤,“小海哥哥,大概也是因为这骆城的父母官想要保护骆城的老百姓才不肯打开城门的。”
小海拒绝相信,“既然他是个好官,既然他要保护骆城的老百姓,那肯定也会体恤我们的。我们也是百姓啊,就算我们不是他骆城的百姓,我们也是这大清朝的老百姓啊。我们遭了难,这又不是我们想的。我们都是好人家的好人,我们进骆城又不会为非作歹,怎么就不让我们进去呢?”
何灵指了指地上一团团的血污,“小海哥哥,我们是好人家的孩子,我们是不会为非作歹。可是,顺城方圆几十里大旱三年,就算朝廷不知,这骆城离顺城不算太远,又怎会不知呢?这些年,顺城多少流民四处逃亡,只怕这骆城初时也是接纳了不少难民的。可是,这两年不光顺城,只怕大旱已经蔓延了。这么多逃亡的流民,哪个城都容不下啊。咱们是好人家的孩子不会为非作歹,可是总有人为生活所迫沦为贼寇的。就算不是贼寇,骆城一年有多少收成,能够这么多张嘴吃喝的?”
小海盯着地上的血污看了又看,“难道……难道……不可能啊,就算他们不开城门,也不会这样狠心的啊。”
何灵摇摇头,“若是难民越聚越多,任由这么多流离失所穷途末路的人在这里聚集,只怕到最后要爆发大事件啊。每个人都想活下来,若是他们一直不肯开城门,这么多难民,若是谁大喊一声,会不会强攻城门?”
小海眼中显出惊恐之色,这个念头确实是他压在心底尚未开口一闪而过的最后怨念,何灵是如何得知的?
如果,如果按照何灵所说,难民越聚越多,久候城门不开,绝望的难民难道不会有自己这样的想法?
若是难民真的群起而攻城,虽然大家都手无寸铁,但若人越来越多,只怕这城门也不能久久不开的。
那最后……小海低头看了看脚下的血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