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娘似乎接受了接下来要发生的所有事,不管她是否预料到迎接她的会是赵胜的骨灰。
何灵也没想到丽娘能够在这短短片刻间调整好情绪、或者说收住自己的情绪,原本还几乎瘫倒在何灵身上手脚软绵,不知道从哪里鼓起了勇气,渐渐站直了身子,只是几乎将何灵的胳膊捏断了。
何灵知道她心中凄苦,虽然胳膊疼痛难忍,却还是忍住一声不吭。
丽娘白着一张脸,冲着何灵拼命挤出微笑,“小泥巴,你怕不怕?”
每次丽娘一叫何灵小泥巴,就是将二人又当作回到最艰难的时刻,何灵摇摇头,“姐姐,我不怕,只要我们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的。”
丽娘抬起颤抖的手抖抖索索地整理了一下衣裳,拉了半天也没将围裙拉下来,还是何灵帮了一把才将围裙从身上取下来。
丽娘颤抖着嘴唇说,“小泥巴,咱们只要咱们两姐妹在,没有什么值得害怕的。”扶着何灵,或者说倚靠这何灵,抬脚踏出了厨房门。
小丫头、小厮反而低声哭了起来,“夫人……”
丽娘定了一下,回过头对小丫头、小厮笑道,“天塌下来也有夫人顶着,又不是你们二人闯了祸夫人要责罚你们,你们反倒哭起来了。”
这一句话,倒是不颤抖了。
何灵看了看丽娘的表情,心中反而担心起来,丽娘她在想什么?
走得几步,丽娘松开何灵的胳膊,站直了身子,“玉儿,不管发生什么事,咱们总不能丢了胜哥的脸的。来,打起精神来,咱们都好好的,可不能让人看出来咱们这副霜打茄子的模样。”
又走了几步,果然精神松弛了下来,脸色也渐渐地恢复了些血色,虽然仍是白的,但不似刚才那样白得厉害。
若不是何灵刚才眼睁睁地目睹了丽娘的情绪变化,简直都要让她骗住了。
何灵拉了一把丽娘,“姐姐……你若是难受……你若是想哭……咱们先缓一缓。”
丽娘摇摇头,“玉儿,缓不缓的,该来的总要来,该面对的总要面对的。难道我避得了一时,可以避得了一世吗?既然避不开,那就该好好接受了。”
这话说得十分通透,可就是这样的通透才让何灵担心。
丽娘不等何灵再劝说些什么,提着衫裙快步向堂屋走去。
刚一踏进堂屋,何灵看到四位衙役服饰的魁梧男子横站在中间,其中一人手上捧着一个方形的物体,上面盖着一块黑布。
从四个人凝重的脸色、手上捧着的方形物体、黑布,何灵已经知道必定是赵胜的骨灰了。
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何灵看到丽娘身子猛地一歪,知道她明白了这个场景的意思,赶紧扶住丽娘。
四名衙役看到丽娘的样子,偷偷交换了一个眼色,一句话都没说。
丽娘歪了这一下,不等何灵开口询问,自己先稳了稳身,叹了口气,“各位兄弟,这是……”
四名衙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手捧骨灰盒的那位面相稍微老成些的男子开口了,“赵家嫂子……”
也是说不下去,咬了咬牙,“赵家嫂子……胜哥遭了难,我们这是送他回家来了。”
丽娘轻微地又晃了一下,“难为各位兄弟了。这位大兄弟,胜哥他虽然有些鲁莽,但他心底善良与人为善,却不知他这是遭了什么难?”
沉默了片刻,老成脸衙役还是开口了,“赵家嫂子,胜哥这是……这是外派任务一时不查出了意外,若是在近处,怎么样也该让嫂子你见胜哥最后一面。只是这上千里路,咱们实在是没办法将胜哥圆圆满满地送回家了的,还望赵家嫂子多多体谅。”
丽娘也沉默了一会儿,点头表示理解,“各位兄弟,你们能够将胜哥送回家,已经是你们一番心意了。只是,丽娘一个妇道人家不懂规矩,只想知道胜哥到底是出的什么意外?”
老成脸衙役为难地说,“赵家嫂子,不是兄弟几个瞒着你,也不是兄弟们不想给胜哥一个痛快交代,只是我们实在是不知啊。我们只知道胜哥遭了意外,再见胜哥时已经是这样了。我们只是奉命送胜哥回家,其他的一概不知的。”
丽娘木然地挨着看了看四名衙役的脸,仔细辨别发现他们似乎真的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赵方氏接当家的回家了。”
何灵没想到丽娘忽然做出这样的举动,想要将她扶起,丽娘倔强地挥了挥胳膊,双手举过头顶,前程地看着老成脸衙役。
老成脸衙役本能地将身子一侧,不受丽娘这一跪,郑重将黑布盖着的骨灰盒递给了丽娘,“嫂子,兄弟们都是粗人不会说话,胜哥已经如此,还望嫂子节哀。”
其余三个衙役异口同声,“节哀顺变。”
也顾不得什么礼仪,四个人逃也似地离了赵府。
小丫头、小厮原本停住的哭声又低低响起,丽娘举着骨灰盒呆了好一会儿,才将双手缓缓垂下,把骨灰盒放在自己大腿上。
丽娘先是隔着黑布来回摩挲了一阵骨灰盒,揭开黑布又摩挲了一阵骨灰盒,脸上表情木然,目光空洞。
何灵有些担心了,跪在丽娘身边想要扶起她,“姐姐……你先起来,要不你先休息一会儿吧?”
丽娘木然转头看着何灵,“玉儿,胜哥回来了,胜哥回家了。这是他的家,我得守着他。从前我对他不够温柔,他会不会是害怕我,才不肯回家的?”
这可是有些魔怔了,何灵赶紧劝住,“丽娘,胜哥他那么爱你,怎么会害怕你呢,他怎么会不肯回家呢?”
丽娘点点头,“也是,他现在到底回家了。回家就好了,他回家了,这里是他的家啊。”
何灵咬着嘴唇一使劲,硬把丽娘扶了起来,“姐姐,咱们先让胜哥好生休息一下,咱们还有好多要准备的事呢。”
丽娘被何灵架了起来,听到何灵说好多事要准备,“是啊,胜哥他从前可没得享什么福,咱们得好好送他这最后一程了。也不知道他一个人会不会害怕啊,玉儿,你说胜哥临走之时,他有没有想起我?他有没有想起这个家?他可有什么不舍得的?”
何灵含着泪,“有的,有的,他肯定会想你的,肯定会想这个家的,他一定是舍不得你的。”
丽娘点头,“我知道他舍不得我的,我知道的。”
接下来的七日,何灵陪着丽娘操办了赵胜的后事。
丽娘十分伤心,但她这种伤心并不没有表现为哭天抢地痛不欲生,反而有一种让何灵害怕的冷静和决然。
她白天黑夜地不眠不休,越到后面越是精神亢奋,这种亢奋还表现在长袖善舞地招呼各位她认识或不认识的客人。
连忍着悲伤招呼客人的张文海都发现了丽娘的异常,数次拉了何灵在一旁劝说,让她想办法劝丽娘休息休息。
何灵劝不住,丽娘似乎要将浑身的精力都放在杂事上,这样才能让她停止想赵胜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