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贤辉将头靠在墙上,苦笑两声,“就算我不说,你能过得了自己心里那一关吗?你说你想死在剑冢,可是你死不了,不仅你死不了,我也一样死不了。小师妹,原本易大通那一剑穿胸而过你必死无疑。你可知霜雪剑被你震折之时,周身内力竟然护住了你心脉,还将半截残剑逼出了胸口。你死不了的,你的内力浑厚且古怪,不是剑冢心法更不是林家心法,也不会是你周家的内功心法。也许冥冥之中天已注定,你就是死不了的,你说我死不了,殊不知你也死不了。咱们剑冢遭了这样的大难,死多容易啊,可以随着那么多亲人一起走,这有什么害怕的?活下来的人才会害怕啊,从此以后我们就要背负着这血海深仇,为剑冢上下几十口人命复仇。我们的命,不是自己的。想死?没那么容易的。”
“小师妹,你可知道当时情形有多古怪吗?原本霜雪剑被你内力震折已是奇迹,你内力竟然霸道刚猛到可以将残剑逼出胸口,可这都不算古怪的。穿胸而过的剑伤,残剑离体漫天血红,你内力居然能够自行护体不让你断气。便是我将你负进这地下沿途颠簸,明明没有用药,你昏迷不醒却始终不会断气。你看看你现在”
林贤辉说到这里,伸手摸了摸何灵的右胸伤口处,这动作做得如此自然流畅理所当然。何灵“嘶”地抽了一口冷气,想不到他会突然伸手摸胸,重伤之下没力气抽他耳光子,也就随他去了。
林贤辉举起满是鲜血的右手,“小师妹,你看看,明明你的胸口还在流血,可你依然有力气跟我吵。在大殿前你与易大通交手之时,你浑身有金光护体,那时我就知道你定能赢了他。现在你看看你胸口,我按你伤口一下,便有微微金光泛起。小师妹,你死不了的。”
何灵泄气了,将头偏向另一边不想理他。
“小师妹,我知道你怨我恨我,不单单你怨我恨我,连我自己也恨我自己。剑冢今日灭门,原是因我而起。我说过,我身上背着林家满门、剑冢满门的血海深仇,我不会死我也不能死。可是,小师妹,今日之事,原本你是可以力挽狂澜逆转局势的,可是你”
“若说我犯了大错,小师妹,其实你也犯了错的。咱们俩人,都要对今日剑冢灭门负责的。死,很容易,想要死在剑冢也容易,不用神隐门破了机关冲进来,咱们一头就可以撞死自己。想要活下来,太难了,想要活下来为剑冢报仇,更是难上加难。忍辱负重地活下来,从亲人的鲜血中站起来,背负着他们的期望活下去,那才是最难的。”
“小师妹,既然你我都死不了,那这就是我们的命运。我们必须为剑冢上下几十口人命活下去,亲手将这灭门之恨还报给神隐门,我们才有脸跟着同赴黄泉的。否则,就算现在我们一头撞死了,怎么去跟宗主、师祖、师父,还有剑冢这许多亲人解释?我们有何面目下去见他们啊?”
何灵叹了口气,是啊,活不好死不了,一生都背负着愧疚和仇恨活下去。死算什么?杀人不过头点地,可是要活下来,要让神隐门覆灭,这才是最难的。
死,以自己事先隐瞒密道之事,令剑冢突遭外敌入侵之大错,又有何面目去向师父告罪?
战中,又心慈手软令自己身负重伤失去战斗力,才让剑冢上下毫无还手之力,若真的有黄泉,有何面目去见师父啊?
林贤辉听得何灵这一声叹息,知道她心思已经活转了,“小师妹,从前林家惨遭灭门之时,我曾发下毒誓,所以这些年我从不曾开口言说。可是,今日我宁可破了自己的毒誓也开了口。”
说到这里,他凄然一笑眼中却是决绝,“我违了毒誓又如何?林家和剑冢,我身上背负了百十条冤死的人命,便是让我下十八层地狱又如何?若能复仇,下地狱就下地狱吧。便是从地狱里爬出来,我也要先将这血海深仇报了。”
何灵听他声音里全是后悔和仇恨,又叹了一口气,大错已铸成,现在又能如何?
低头看看自己胸口,这灵力果然比内力更护主啊,此刻悠悠地围着自己胸口,泛起薄薄一层金光。
死,确实都死不了。
不知道是灵力自己行动的,还是那邪魅男子给自己续了命,除非自己想不开一头撞墙,否则,真如林贤辉和邪魅男子所说,死不了的。
既然死不了,那就只能活在为剑冢复仇的仇恨中了。
林贤辉手上的火折子灭了一个,又灭了一个,何灵终于开口了,“林贤辉,咱们俩都身负重伤,外面神隐门这许多人,杀不过去了的。”
林贤辉点头,“咱们走回头路,定是让他们生擒了去。只能想办法解开这祭坛之谜,咱们才有活路的。”
何灵叹气,“这地下城咱们来了多少次,这祭坛,真的解不开的。”
林贤辉扶着墙慢慢地站了起来,捂着自己的胸口,轻轻咳了一声,“当日你曾经说过,若是神兵,定会滴血认主。那时候,我们都以为,这神兵认的主一定是我。小师妹,那时候你还想将我身上的血放空了激活这祭坛呢,还好没听你的,不然我白死了。”
何灵摇头,“林贤辉,你想偏了,就算那神兵不认你,它也绝对不会认我的。”
你是梦主啊,神兵都不认你,又怎么会认我呢?
林贤辉弯腰扶了一把何灵,“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反正咱们已经被逼到这个份上了,只能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了。若咱们再解不开祭坛之谜,只能回头束手就擒,去了神隐门再寻机会复仇吧。”
何灵搭着他的手,撑着墙慢慢站了起来,“你不是说你低不下头吗?这就想着回头找神隐门认错了?”
“低不低得下头,得看看自己的身份和处境。当日我还有剑冢可仰仗,就算身负林家血海深仇,剑冢到底还能给我最后倚靠,现在呢?我还有什么?就凭我如今的武功内力,我如何与神隐门抗争?活都不一定活得下去,更不要说替剑冢和林家报仇了。当日越王勾践能卧薪尝胆,今日我受一点小小的委屈又算得了什么?若是为我自己一人,我可以高贵地站着死为了剑冢因我而死的亲人,就算让我跪着卑微地活下去又如何?”
两人相互倚靠着向祭坛走去,何灵苦笑道,“咱们可真是走投无路了,连这种神鬼传说都要相信了。”
林贤辉也笑着说,“姑且一信吧。若是不行,咱们回头跪着活下去呗。反正神隐门说过是要拿活的,就算再刺我们两剑,也不过是让我们皮肉再受点苦,断不至于要了我们的性命的。既然知道自己死不了,那有什么好担心的呢?不过就是卑微得像蛆虫而已嘛,活下来了,便是蛆虫又如何呢?”
何灵叹气,“你现在倒是想得开了。”
两人相互扶着挪到祭坛跟前,何灵又叹气,“这会儿我真希望你说的是对的,不管这神兵认谁也好,只要它开启了机关,咱们就能逃出去了。”
林贤辉咬着牙撑起何灵身体,“你自己动手还是我动手?”
何灵白了他一眼,“我这满身都是血,你还想再给我弄点出来吗?当我是血牛吗?以后有咱们的苦日子的,何必急在一时半刻地整死我?”
说归说,肯定不愿意再让林贤辉在自己胸口摸来摸去了,抬手在自己右胸一摸,“嘶”地又抽了一口冷气。
死确实是死不了,但是痛是真的痛。
林贤辉笑了,“你连对自己也够下重手的,轻轻摸一下就行了,你按自己做什么?”
何灵看看自己胸口,果然如林贤辉所说,只要动着心脉,灵力必然自行聚集在伤口处,似乎不让伤口冒出更多鲜血来。
何灵举着满是鲜血的手掌,“不管是谁,四方你就认了吧。你若是不认,咱们还得往回走着许多机关,腾挪跳跃的,死是死不了,可是痛啊。”
林贤辉又笑了,“你自己腾挪跳跃的都觉得痛,你可知当时我将你负进来,我有多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