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最霸气的姿势,着最怂气的话,这便是书童看在一锅鲜美鱼汤的面子上,对疯子的低头示好。
张老翁咧嘴一笑,果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疯子接过书童递过的脸盆大碗,打趣道:“就这点饭量,也委实看不起你家先生!”
盛去半碗鱼汤,疯子锅里已经所剩不多,书童接过脸盆大碗却并未着急吃喝,而是等疯子又盛一碗,书童接过递给张圣人后,这才瞥一眼可见锅底的鱼汤,心安理得抱着大碗蹲在马车旁的一块山石上,津津有味吃喝起来。
疯子看眼所剩无几的锅底,也不打算再用大碗,直接跃上车头,端锅吃喝起来。
吃着吃着,独占一份的书童无意瞥看了车厢一眼,这一瞧不打紧,却是看到端锅吃喝的疯子正偷偷从袖子里朝外掏点心,这如何能让书童不生气!
好朋友就当同甘共苦,你一个人偷偷吃点心算什么朋友?
书童三下五除二吃喝完鱼汤,也顾不得肚子已经撑得圆溜溜,一阵风似跑到车厢前,举起脸盆大碗,冲疯子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吃点心也不让让人吗?”
被抓现行的疯子看眼一脸心安理得的书童,嘴角抽搐几下,却还是乖乖抖擞出几块精致的点心,放在脸盆大碗中,同时笑道:“当仁不让,厉害!”
书童哪里管疯子的什么疯言疯语,再者这段时间委实可没少听,耳朵根子都被磨得起了茧子,既然点心到手,就没有再听其絮叨的理由,书童端碗坐回山石之上,夹起一块放在嘴里,真甜!
张圣人微微一笑,道:“都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可当了圣贤又如何,难不成还不允许有一星半点的过错?”
疯子闻之,莫名大怒,道:“张老头,你就要点脸吧,话都被你们这些圣人老爷尽了,还让不让下人活了?”
张圣人撇撇嘴,喝光碗底最后一口鱼汤,咂摸着嘴,似乎在回味,片刻后方才道:“怎么会不让下人活呢,那些个穷经皓首的老夫子,哪个不是为了让下人更好的活着而甘愿自囚书山学海,逢山开道也好,遇水架桥也罢,总之是一刻没得消停,疯子你要是还认读过几卷圣贤书,那就闭嘴,少这种后患无穷的屁话!”
疯子摸出一块点心,塞进嘴里,嚼吃的津津有味,同时含糊不清地道:“读过圣贤书又如何,还不是入不得那老书袋法眼,在那学宫呆了几年,净受那群老夫子教诲了,耳朵都听的起了茧子,头都听得大了一圈,最后连个学宫陪读的轻闲头衔都没混上,所以真正算起来,老子算不得读书饶!”
张圣人如何能不知那几年这个家伙是如何大闹学宫的,搅闹的几个老夫子胡须都不知被揪断了多少,给老夫子卷不离手的杂谈笔札偷摸换成神仙打架的神仙书,朝学宫院长种下的翠柏撒尿,模仿老夫子笔迹给一位仙门仙子写什么吾心有你而不孤的情书,结果差点搅荡仙门风云等等,所以那几年,这个家伙三两头不是在抄书,就是在即将被罚抄书的路上。
张圣人如今回忆那一段鸡飞狗跳的光景,却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好,反而觉得那座学宫那几年,才是最有灵气的一段光景,少了许多的腐暮之气,多了些许的人间烟火气。
当然,昔日未成圣人前的张圣人,却并不是如此这般认为,至于心里如何看待那段岁月,也唯有自己心知肚明。
回过神来的张圣人笑骂道:“要是被那几位老夫子听见你这种混账话,怕是免不了又要罚你抄书几卷喽!”
疯子只是笑了笑,却不再接话。
知晓原因的张圣人叹息一气,道:“当年把你逐出学宫,是两位圣人做的决定,先师他老人家是没有点头的,还有罚你抄书最狠的几位老夫子,都是在先师面前求过情的,当时你要不赌气离开,谁敢撵你走!”
曾经在那字丙号浩然下,被逐出学宫的疯子赌气离开学宫后,此生再无踏进浩然下半步。
旧事重提,自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疯子背对着车厢,眺望着远方,也看不清他是何种神色,只能听他淡淡道:“所以我的毛笔字写的就格外好,那可是被那几个老头子点头认可的,逢年过节,学宫大大的春联,楹联乃至一个个福字,都是出自咱手,每当看着我写字,那几个老头最是开心,嘴角都能咧开到耳朵根,听在我离开学宫后,学宫藏书楼里凡是被我抄写过的书经杂卷,都被老头子换成了我的手抄本,也不知是真是假,反正听着挺感动的,呵呵……”
张圣人难得肯定疯子所作所为,但这次却是承认如疯子自己所,他的字写的那就一个好,他也曾听过先师不吝笔墨的夸赞,可惊风雨,可泣鬼神。
昔日最有望成就圣饶读书苗子,却是半途而废,甚至可以与整座儒门交恶,直接弃儒转商,做起了被儒门最看不起的商家弟子。
疯子没听到张圣人言语,便自顾自道:“起来,还是要感激老书袋,感激那几位罚抄书的老夫子,感激那座学宫不翻旧账,感激有千千万万的儒门学子看过摸过读过我抄写的书经杂卷,要不是有他们无形之中的馈赠,真的,好几次老子差点嗝屁!”
张圣人自是不知这其中还有这般因果牵涉,但听过疯子言语,一时便恍然大悟,儒门先师从古至今也未曾过疯子不得再入学宫的狠话,那两位以仁礼成圣的圣人似乎也未曾公开提及过此事,剩下的老夫子更是不会哪壶不开提哪壶,所以归根结底,疯子被逐出儒门学宫,都是疯子一个人在自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