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唯有一点,他锻造的铁器是我见过的所有人里最好的。”
“我还记得十年前第一次来到炉乡时的记忆,那时,我刚被派来炉乡担任贸易官,欢迎晚宴结束后的第二天,我独自一人在外城闲逛,在一家铁匠铺门里逗留了很久。因为阿斯特丽德的那头红发,我和她聊了很久,知道她也才跟随父亲来到炉乡不久。”
“真的很稀奇,居然有女人打铁。”
“第三天,加雷斯陪同我在外城参观,那时我们刚刚认识,他木讷地像个呆子,只会和我说一些锻铁方面的技术知识,没有一点外交场合应有的八面玲珑和处事圆滑。”
“我完全不知道因格尔弗为什么会派他陪我参观,甚至我都在怀疑三位大祭祀是不是要给我一个下马威。”
“我的双腿还不知道要往哪走,他就带我来到了外城的铁匠铺一条街。”
“老天爷啊,你肯定知道那里有多吵。”
维塞尔微微抬起头,他嘴里虽然抱怨着,但脸上却显露出一幅沉湎于往事的满足神情,他笑着长出一口气,耳边似乎又听到了那天街道上的喧闹,继续说道:
“仓促之下,我只能带他又来到你母亲的铁匠铺里。加雷斯看着你母亲生疏的锻打动作,没忍住指点了阿斯特丽德几个错误,他们两个越聊越投机,我也正好偷偷溜出去,独自去外城其它地方闲逛。”
“你知道的,加雷斯就是这么一个让所有场面都变得尴尬的人,说起来,我还要感谢阿斯特丽德。”
“但是,当我回到铁匠铺后,我发现了一些别的什么。”
维塞尔撇了一眼加雷斯后,把目光看向多兰问道:
“你知道我看出了什么吗?”
脸上已经不自觉挂上微笑的多兰茫然地摇了摇头,然后他便听到了维塞尔带着怅然的回答:
“我看出了阿斯特丽德对加雷斯的钦慕,于是之后我又故意带他去见了你母亲几次。”
如果没有那场相遇,阿斯特丽德的结局会不会不同呢……维塞尔不敢把这句话说出口,只能在心中感怀。
站在一旁的加雷斯脸上也露出了温柔的笑意,回忆着他和阿斯特丽德初见面的场景。
“没想到我第二年来到炉乡再去那家铁匠铺时却只看到了你外公,我才知道阿斯特丽德已经嫁给了你父亲。”
“多兰,你的父亲和母亲都是因为锻造结下了缘分,你不应该放弃对锻造技艺的追求。”维塞尔轻轻摇了摇多兰的肩膀。
“妈妈。”多兰看着母亲的墓碑嘴里呢喃着。
但下一秒,多兰的脸上就变得痛苦狰狞,心底里最深处的伤疤被当着逝者的面再度揭开,他的双眼中瞬间噙满了泪水,瞪着加雷斯咆哮道:
“我宁可妈妈和你从不相识,这样她就不会死在圣山上!”
这声咆哮像是那日午后天上亮起的炸雷,滚动的铅云把加雷斯的记忆也卷入了6年前的那个午后。
他双唇颤抖着低下头,不敢和多兰对视。
温馨的回忆急转直下,让维塞尔也愣在了原地,不知该如何应对,他只知道阿斯特丽德是摔伤后流产离世,不知道她是在圣山上滚落下山坡的。
这对父子俩始终对这个话题讳莫如深,他也不敢多问。
呼啸的山风吹起了多兰脚下的枯萎花朵,掀起了加雷斯白色教袍的一角。
被抽空了浑身力量的加雷斯只能摩挲着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希望妻子留下的最后遗物能借给他一些力量来承受孩子的怒火。
自从阿斯特丽德离世后,他就成日酗酒麻痹自己,即便是后来他浇筑祭坛失手,他也从未在孩子面前提起过阿斯特丽德离世的真相。
加雷斯不想把真相告诉多兰,哪怕妻子已经告诫过他要把自己上山的目的告诉多兰。
对这个骄傲的男人来说,这个真相更像是他逃避妻子死亡的借口,
借口只会让人软弱。
即便多兰会因此憎恨自己,他也不后悔保守这个秘密,加雷斯只想独自承担多兰母亲离世的过错。
“如果不是你非要拉着妈妈去送那个我连面都没见过几次的爷爷,她怎么会从山坡上摔下来。”泪水从多兰点缀着雀斑的两颊滑落,他双眼通红哭诉道。
不敢插嘴的维塞尔抽着烟斗暗叹口气,他已经明白了多兰不愿成为祭祀的真正症结,却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的努力碰到了一面无法跨越的高墙,高墙的内外是这对父子孤独的身影,这么近又那么远。
这件事情似乎无解。
山风还在吹着,越吹越大,把加雷斯的教士白袍掀得更大,露出了内里的黑色教士内衬,也露出了他被藏在白袍下的,摩挲着指环的左手。
加雷斯又何尝不思念阿斯特丽德,但他不愿辩驳。
寂静之中,阳光照在加雷斯的左手上,反射出一片金色的闪光,晃得多兰眼睛微眯起来。
金灿且粗糙,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多兰看着加雷斯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双目失神喃喃道:
“这是妈妈的戒指吗?”
话才说完,多兰便来到加雷斯身前强行拉住他的左手,不顾他的阻拦强行挣脱把金戒指取了下来。
这枚戒指明显比多兰左手戴着的这枚戒指要粗糙许多,打造这枚戒指的主人手艺要比加雷斯的手艺差上不少。
呼吸都不自觉加快了几分,带着对亲人最真挚的怀念,多兰把戒指捧在手心举在胸前,举止近乎虔诚。
阳光泼洒在金色的指环外反射着熟悉的光芒,显得内里雕刻的铭文有些晦暗。
可这无法阻止他渴盼的、思念的、遗憾的双眼,多兰看着戒指内里的铭文,嘴唇翕动。
终于,他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恸号哭出声。
铭文上雕刻着:
祝愿我们未来的孩子,未来的炉户祭祀一生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