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深了,寒意渐起。主治医生是肿瘤科的大夫,拥有四十多年的从业资历。医生跟宋井桐商量,慕筠的身体状况不适合手术,只能保守治疗以延长生存时间,改善生活质量为目的,达不到别的标准。身为职业医生的她,不会不明白话里的意思,只是被别人告知时,真的很难受。
院长经过考虑后将宋井桐的工作量减轻,额外允许她每天准点下班。一下班,宋井桐都会到住院部去。癌细胞压迫胸腔,慕筠开始出现气促症状,呼吸困难,跟有只手勒住脖子似的,难以喘气。缓过来后,激烈的咳嗽,咯出紫红色的血,虚弱的躺在宋井桐怀里,跟缺水干渴的鱼失去了生命力。无可奈何的是,宋井桐不是水,拯救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时间流去,生命离开,最后什么都办不到。宋井桐难过极了,捏着帕子,犟得执拗,非骗自己会好的。
慕筠不抽烟,家族没有癌症遗传史,防不胜防,病魔找上门,挡都挡不住。第一次化疗预定在下周,慕筠咳得说话都费力了,声音嘶哑无比,一字一句必须要竖起耳朵才能听清,慕筠问宋井桐,能不能不化疗?宋井桐忍着心酸,奶奶不想吗?老太太点头,不想,不想。宋井桐过了几秒,好,那我们不做了。
宋井桐去找主治医生,商榷这事。不出意外,医生直接同意了。其实,都懂的。化疗、放射,治标不治本,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慕筠的身体状况已然不允许。体面,尊严,或许是最该保留的。主治医生拟定一套方案,以帮助减轻病痛。
李婶又哭了。宋井桐回去取药膳,厨房里,李婶哭得不成样子。她见着,脚步迟迟迈不开,跨不进那烟雾袅袅的地方。李婶人前人后抹了好几把眼泪,有时守在慕筠床头闷声地哭,连李叔亦忍不住借口出去透气,躲在无人经过的楼道,一个六十多的男人呜咽着。他们,令宋井桐无法坚强又必须强大,她不曾流露出半点悲苦,每天笑,每天积极向上,每天努力地带给他们希翼光的力量。压抑得太久,假装快乐得太久,有些力不从心了。
李婶装好药膳,“水妞儿,你说,会好起来吗?”也许李婶自己有感觉,但是,她想找个人骗自己。拎着保温桶,沉甸甸的重量,宋井桐道,会的,你放心吧。李婶眼眶又潮湿了,“我烧了那么多香,拜了那么多佛,我相信,他们一定会保佑我们的。”接不上话,亦不知如何回应。神佛,终究是信仰,能让人活着有寄托,却不定存在。宋井桐不忍揭穿,让李婶信下去也好。
战争,这词离得很遥远,又很近。人类的欲望是无止境的,难以满足的。逐水草而居时期,为了争夺水源,获取食物,而大打出手。人类社会在器物文明、机械文化、大数据时代,争夺愈演愈烈,有声的无声的,有形的无形的,每天都在发生。
那个有椰枣之国号称的国家,曾经是一片富饶的土地,国家上的人们安居乐业,幸福指数居高。石油资源的挖掘,土地的掠夺,水资源的占领,国土的捍卫,使得富饶的土地变成战火纷飞的废墟场,伤亡随处可见。安详泰和不复存在,人们脸上写满绝望与惊恐。宋井桐关掉电视,坐下,故作冷静,“奶奶,你干嘛要看这个呀?”
电视台播报的画面,定格在宋井桐脑海中。形如枯槁的孩子,那双黑黢黢的眼睛,明明很漂亮,却是死一般沉寂。那个年龄的孩子,本该童真无邪的,战火毁了他们的天真,使他们失去家园,四下流离,居无定所。宋井桐无法不怜悯,可她,好像力所不及。相信世界上很多人都一样,面对这一幕,痛心疾首,除却痛心外又余力不足。宋井桐不愿慕筠看这些,更愿多想些好的,憧憬美好与希望。
慕筠接过熬得香醇浓郁的米粥,才一个多月而已,人已经消瘦不已。对比肿胀的脖子和脸,真是天壤之别。吃了两口,通通吐了出来,夹着痰和血丝。污秽,脏了宋井桐一手。她安慰老太太,没关系的,去洗洗就好。躲进洗手间,镜子前花容月貌的人,泪水沿着眼角大颗大颗的掉落。冷水,洗去铅尘,出来时,如同往昔。
吃不下粥,药膳同样吃不下去。宋井桐耐心地哄着,劝喝了几口,哗的又吐了。几次往复,慕筠更虚弱,抽光了心力,倒靠在垫起的枕头上。宋井桐身上沾了难闻的味道,恶臭难耐。慕筠抱歉地想要抬手摸宋井桐头发,手抬起又落下,实在使不上力气,宋井桐主动靠近,“没事的,没事的。”机械的重复着,不知何时是个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