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姬向胥臣微微点头示意,伸出手来。胥臣搭了片刻脉息,道:“无妨,夫人感了风寒,又伤了脾胃,所幸病气初起,尚在腠理,只需用针刺上数针即可。”
胥臣拿出药箱,取出针来,让婢女扶随姬坐起,在随姬头部的太阳、风池、风府、曲池等穴位挑刺数针,随姬额头微微沁出汗来,吁出一口长气,头疼竟已痊愈,浑身也松泛不少。
随姬道:“可还要吃什么汤药吗?”
“夫人伤在脾胃,不可再进汤药,饮些米羹,养个两日就好。”
“往日我但凡有个头疼脑热,那些医官们总是开各种药方,生生把人吃成个药罐子,不想先生不用一剂,已然治好了我的病,岂不是将那些庸医都比下去了。”
“夫人过奖了,人食五谷,百病丛生,而医官不能看顾得周全,只因医者多有专攻,或精于针刺,或通于灸方,或善施药饵,也有专于巫咒之术,而良医之道,必先诊脉开方,然后针炙其外,汤药攻其内,如此才能痊愈。若不能如此,既使偶然治好了病,也多半是病者自瘥,并非是医者的功劳。”
“先生果然是医术高超,我楚国怕再难找出第二个可与先生媲美的来。自从先生和晋公子来到楚国,深受我王器重,这几日我从未见过大王如此高兴,可知诸位必是人中龙凤,非等闲之辈,今日先生又治好了我的病,我无以为谢,赠上些小礼物,还请先生勿弃。”
随姬让婢女取来一个绣盒,递到胥臣面前,胥臣见明黄的绸缎上,放着几颗大如鸟卵的珍珠,莹白透亮,粉润珠圆,恐怕非上百年的鳖蚌不能运化。
胥臣推辞不迭:“在下一介无名之士,蒙夫人不弃,有幸为夫人诊治,又夫人吉人天相,不药自愈,在下哪里敢居功,这等珍贵之物在下实不敢受。”
随姬好说歹说,胥臣坚辞不让,随姬也只得作罢,让内侍送胥臣出宫。
楚王见爱姬病愈,也是喜欢,因随姬还需静养,楚王终是不放心,遂下令不打猎了,提早回郢都去。
楚王带着车马随从以及诸多的猎物浩浩荡荡地向郢都进发,重耳等人也在旁同行。楚王让重耳与自己同坐一辆车驾,一路上与之谈天论地,如旧友重逢一般。
成得臣私下劝道:“晋人毕竟是客,此番来楚国必有所求,大王与之太过亲密怕是有诸多不便。何况以礼节而言,他们来楚国,应在朝堂拜见,他们却打听得大王的行踪,跑到云梦泽来寻大王,可谓处心积虑,其用心不明,大王不可不防啊。”
“令尹放心,寡人自有主张。”
楚王回到郢都后,安排重耳一行居住在宫内一处名叫重明馆的客馆,以方便自己随时召唤。楚王与重耳年纪相仿,两人又都酷爱打猎喝酒,因此十分聊得来。楚王常召重耳至宫中饮宴谈天,重耳几次觑着楚王心情大好,提出请楚王送自己回晋国一事,却每每提及开头,楚王就以别话岔开去,重耳只得捺下性子来,等待时机而已。
转眼就到了元月新年,到了各盟国来向楚国朝见的日子,此次朝见,除了楚国周边的盟国,诸如随国、江国、唐国、夔国等,淮夷和东夷国家,诸如吴国、越国,钟离国等国家也派出使臣前来觐见,还有不少已投靠到楚国麾下的中原姬姓诸候,如郑国、蔡国、莒国、许国,也携了礼物前往郢都,百国使臣共聚太庙,大有朝见周天子的气势。
楚王在太庙接见各国使臣,邀请重耳也一起参加,只见身着奇装异服的各国使臣,带着各色珍奇异宝,聚在庙堂前,将诺大的前殿站得几无隙地。摄于楚王的威势,人众虽多,却俱是神情肃然,无有喧哗。
胥臣小声道:“看这气势,只怕周天子接见天下诸候也不过如此了。”
狐偃道:“齐桓公死后,天下无主,楚国泓水一战,大败宋国,大有取代齐国的霸主之势,小国畏惧,大国忌惮,如此阵势也不足为奇。只是洛邑那位毕竟是正主,楚国自封的这个王终是底气不足,想来楚王还不敢明目张胆地以天子的规制举行仪式。”
果然不多时,楚王带着姬妾随从,从正门一路迤逦而来,使臣们都恭敬站立两旁,重耳见楚王虽然身着衮冕,昂然而入,但细细看去,楚王所戴的冠帽只有九旒之制,与周天子的十二旒还是有区别的,衮服上也只绘着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宗彝,藻和火九种图案,少了天子的粉米和黼黻。
楚王走入正殿,在主席上坐下,姬妾大臣们也依次按品级入坐,随姬坐在楚王的右侧,左侧的尊位则是一位盛装的女子,看装束应是楚王的正夫人。
重耳一行坐在客卿一列。吉时一到,众国使臣进殿来向楚王进献贡品,吴越的宝剑,江、随的方尊旅鼎,郑、蔡的十二生肖玉雕摆件,莒、许的车马编钟等等,不一而足,看得楚王目不睱接,连连称赞。
夔国是最后一个进贡的,只见夔使端着一漆木托盘,走到楚王跟前。楚王定睛一看,是一捆用丝缕扎着的白茅。
楚王稍感不悦,道,“贵使这是何意啊?”
夔使恭敬答道:“启禀大王,我夔国近年来接连水旱天灾,庄稼颗粒无收,正是窘困不堪之际,国中没有多余的宝物重器可供上贡的,唯有这白茅,虽然长于荒郊,也是祭祀神明祖先必备之物,贡于朝堂之上,也不算失了体统,还请我王见谅。”
“哦,你说国中没有可上贡的宝物重器,可寡人怎么听说夔子送了诸多宝器给巴国啊?”
“大王必是道听途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国发生灾荒,无以为计,所以国君收集了国中的财宝,运到巴国,是为了购买必备的粮食之用,并非是我国私下与巴国相交。”
“夔国地处巫山之阳,为巴国通往我楚国的必经之路,既然夔国不曾与巴国私下相交,为何有巴人数次侵犯我楚国边邑啊?”
“这个”夔使一时语塞,片刻才道,“也许,也许巴人取小道,从荆山之南,经沮水来到楚国也不一定。”
楚王见夔使一脸诚惶诚恐,笑道,“寡人不过随口一问罢了,夔国和我楚国毕竟是同宗同源,都为熊绎之后,敬奉先祖祝融和鬻熊,寡人岂会因区区小事而责怪夔君?”
使臣进献完贡品,又对楚王一番歌功颂德,楚王十分愉悦,向众使臣道:“寡人手上也有一件宝贝,难得今日诸位使臣齐集在此,拿出来让大家一观,虽然比不上诸位的精彩纷呈,勉强也可入眼。”
不多时一内侍走出来,双手高举着一方盒,众使臣皆延颈而望,见那精雕刻镂的沉香木盒中,放着一块鸡卵大小的玉石,润白细腻,澄而不透,清而不显,方寸之物,内里却似藏着无限的乾坤,让人观之不尽,欲罢不能,正是齐国六公子曾经争来抢去的结缡。